苏泽浅猛地踩下了刹车。
刹车太急,莫洵没防备,一下子往前冲了过去。
周围没有一辆车,苏泽浅就那么直愣愣的把车停在了道路中央。驾驶座上的年轻人脸色苍白,他大睁着眼睛,整个人都僵住了,浑身上下极轻微的颤抖着,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莫洵撑住前排椅背稳住身体:“怎么了?”
他问着,也看见了,挡风玻璃上贴着只满脸血的鬼。
看上去应该是出车祸死的,半边脑袋被撞得凹陷下去,额头连带着眉骨都凹了下去,眼窝受到剧烈压迫,一滩红红白白的粘稠物从眼眶挤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挡风玻璃上。
猩红的舌头从歪斜的口角一侧耷拉出来,长度超乎人类想象,仿佛从根上断开,整根都伸了出来,而那舌头居然还能动,舌尖一卷一翘,竟是十分灵巧的在做着舔舐的动作。
莫洵见得鬼多了,也就不觉得恶心害怕。但苏泽浅不,上一次见到的女鬼不过是镜子里的一瞥,但今天的画面,实在是太刺激了。
“阿浅?”莫洵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凑上前去用担忧的声音问苏泽浅,“怎么了?”
恐惧像一只大手,紧紧扼住了苏泽浅的喉咙,他嚅动着嘴唇,半天吐出一个字。
莫洵探出手,按亮了双跳灯。
苏泽浅在这个时候动了,他一把拉住了莫洵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莫洵的骨头。
“别……别出去。”苏泽浅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来。
苏泽浅太熟悉莫洵了,他知道自己师父接下的动作肯定是下车来开驾驶室的门,看他怎么了。
“为什么不能出去?”莫洵伸出另一只手,安抚的盖上苏泽浅的手背,“外面有什么吗?”
“……有……”苏泽浅僵硬的转过了头,他仿佛感到丝丝冷意透过挡风玻璃舔上了自己的脸,让他寒毛直竖,“有……鬼……”
苏泽浅虽然恐惧到话都说不连贯,但神奇的保留着理智,他转头的时候已经做好了不被相信的准备。
但莫洵的表现非常平静,仿佛苏泽浅说的不是外面有鬼,而是有只猫在横穿马路一样。
莫洵问:“那么现在该怎么办呢?”
如果是平时,苏泽浅肯定能分辨出莫洵语气里那种“你说什么就是什么”的无奈宠溺,可是现在的苏泽浅听不出来,莫洵的伪装成了无用功。
被恐惧冻住的大脑缓缓的,重新开始转动:“找殷商,他是天师,他有办法。”
莫洵一句话,就从苏泽浅嘴里套出了殷商的底细。
中年人微微挑起一边的眉毛,是恰到好处的惊讶表情:“殷商是天师?你的那个同事?”
“我给他打电话。”
苏泽浅手抖得不能自抑,根本没法从裤子口袋里把手机掏出来。
“我来吧。”莫洵伸手一探,就把手机给夹出来了,“密码?”
完全没过脑子,苏泽浅把锁屏密码报了出来。
听见那四个数字,莫洵把视线从手机屏幕上抬起来,像要确认什么一样,在苏泽浅脸上一落。
苏泽浅当即觉得自己的脸皮烧了起来。
被鬼吓得青白的脸上突然恢复了些许血色,眼神闪烁间连恐惧都消去了几分,效果要多明显有多明显。
莫洵什么都没说,收回视线,低头按密码。
四个数字,密码是莫洵的生日。
中年人在通讯录里找到殷商的名字,拨出了电话。
那头很快接起来,语气轻快:“泽浅?这么快就把你老师送回去了?”
莫洵:“你好,我是莫洵。”
“呃……”殷商一顿,语气疑惑,“莫老师,你好……怎么……”
莫洵单刀直入:“阿浅说他看见鬼了,听说你是天师,有办法解决?”
那头殷商的声音立刻变了:“你们在哪里?”
莫洵也不废话:“榕湖大道上,”他往车外看了看,报出了更具体的位置。
“呆着不要动,我马上过来!”殷商语气急促的说完,就挂了电话。
莫洵挂了电话,对苏泽浅说:“殷商说他马上过来。”
中年人伸手揉了揉苏泽浅的头顶:“别怕,师父在呢。”
——别怕,师父在呢。
这句话让苏泽浅眼眶一热。
孤儿院里拉帮结派,小孩子间的打架斗殴时时刻刻都在上演,院里的工作人员不可谓不尽心,但孩子实在太多,他们照看不过来。
苏泽浅在还是婴儿的时候就被送去了孤儿院,只不过是堪堪能吃饱的状态,自然长得瘦弱,一直是大孩子欺负的对象。
偏偏苏泽浅骨气里有股不肯屈于人下的傲气,不肯去做某个孩子王的小弟,日子过得实在说不上好。
莫洵说过,刚开始的时候,他是把苏泽浅当宠物养的,并不多么的尽心,更没有把苏泽浅带在自己身边养,想到了就去孤儿院看看他,每每都看见他带着一身的伤。
护工也无奈,他们没时间时时刻刻看着苏泽浅。
“我们特殊对待他,反而会引起其他孩子的反弹,让他过得更不好。”这是开脱,也是事实。
莫洵可不管这么多:“把他们打服帖了不就好了?”
孤儿院的护工听见莫洵说出这种话,简直惊悚了:“莫、莫老师,您要做什么?”
莫洵把苏泽浅从一群小萝卜头的围殴里拎出来,关上门,给那群小小的行凶者一人一顿笋烤肉,直把他们打得哭爹喊娘。
哦,不对,孤儿院的孩子不喊爹娘,不是发狠赌咒,就是大声求饶。
等那群小霸王一个个揉着屁股哭哭啼啼的跑开,莫洵摸摸苏泽浅的小脑袋:“别怕,有叔叔在。”
那时候莫洵还没收苏泽浅当徒弟,毫无负罪感的给他灌输着歪理:“别人揍你你就要揍回去知道吗?”
小苏泽浅:“我打不过他们。”
年轻的莫洵:“诶呀,这倒是个问题……这样吧,每周六我带你出去学功夫。”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虽然莫洵授给苏泽浅的也不是渔,但实在是非常实用。
虽然教苏泽浅功夫的不是莫洵,但当小少年第一次把欺负自己的孩子王揍趴下的时候,心里升起的不是对功夫老师的感激,而是对莫洵的崇拜。
看呐,莫叔叔多厉害,不仅能替他教训这群坏蛋,还有办法让这群坏蛋再也不敢欺负他!
从一开始的叔叔,到后来的师父,莫洵一直都是苏泽浅的依靠——唯一的依靠。
而现在,在鬼魂森冷的注视下,莫洵依然是可靠的。
莫洵问苏泽浅:“鬼在哪儿?”
苏泽浅这会儿已经能把话说顺溜了:“趴在挡风玻璃上。”
虽然话说顺溜了,眼睛还是不敢往那儿看。
莫洵:“哦。”
他单手褪下手腕上的串珠,往挡风玻璃前凑过去。
苏泽浅都快被吓死了:“你干什么?!”
然后他震惊的看到,贴在挡风玻璃上的鬼往后退了退,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
“小叶紫檀,”莫洵晃着手串,“庙里的一个和尚给我的,说是开过光。”
“看你的表情似乎有用?”
苏泽浅:“……有用,它在发光。”
莫洵:“物尽其用,你拿去吧。”
苏泽浅:“你自己留着防身。”
“鬼又不来找我,我防什么?”
“你看不见,怎么知道鬼不找你?”
“它吓不到我,来找我干什么?”
就像出家人不打诳语,说谎对很多族群来说都是一种禁忌,能避免则避免。
莫洵没有说自己看不见,但在这样的语境下,苏泽浅自然而然的认为莫洵说的是“我看不见,所以它吓不到我。”
苏泽浅:“鬼又不是为了吓人才来找人的!”
莫洵:“那是为什么?”
“为了找替身,好让自己超生!”
莫洵:“所以那些民间传说都是真的?”
“连鬼都是真的了……”苏泽浅说到一半突然回过神,“师父你到底信不信我看见了鬼?”
莫洵笑了笑:“我觉得你不会用这种事来骗我。”
中年人往车窗外指了指:“是殷商来了吗?”
疾驰而来的车辆一个急刹,横在了苏泽浅的车前方,驾驶座车窗摇下,一张符飞了出来。
被小叶紫檀震慑,但舍不得离开的鬼魂这下是想逃也逃不掉了,殷商的符像是活的一样,直冲冲的向它飞了过去,贴到它身上后陡然燃烧起来。
火焰从符纸上转移到鬼魂身上,符纸上的火是正常的橘黄色,等到了鬼的身上,就成了碧幽幽的蓝色。
鬼魂挣扎着,尖叫着。
它的叫声就像把指甲刮擦玻璃的声音放大了无数倍,苏泽浅受不了的捂住了耳朵。
莫洵就像听不到似的,完全不受影响,他悄悄的收回一直被苏泽浅抓着的那只手,转了转手腕,觉得肯定被抓青了。
殷商也没被鬼的尖叫声影响,扔出符纸后就从车里冲了出来,猛敲苏泽浅这边的窗玻璃——车门锁住了,他拉不开:“泽浅,泽浅?没事吧?!”
察觉到殷商焦急语气中毫不掩饰的关切,莫洵抬眼望了过去。
恰恰巧巧,和殷商的视线对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