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远大师只是随口说了这么句,却没想到季命反应这么大,盯着这张惊慌失措的脸,心中诧异,后来想到什么,眼神闪烁继而心神微动,沉声道:“真的不知道?”
季命安静下来,意识自己的反应太过于激烈了,不知不觉中态度变得凝重起来,即使还不清楚大师到底想说什么,但是却更加的慎重,回忆起无痕大师曾经说过的话,平静道:“禅不可说。”
广远大师轻轻点头道:“无痕大师说的?”
季命下意识的说道:“是的。”
广远大师紧追不舍问道:“你觉得禅是什么?”
季命额头上转瞬间布满汗珠,既然禅不可说,那么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呢?
“禅是心。”
“为何是心?”
“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
“真的。”
广远大师沉默,季命也有些糊里糊涂的,刚才回答都是由心,没有一丝作伪,既然不知道,那就真的不知道吧。
季命的脑海中浮现往日种种,十年来的往事加上最近经历的所有,总有一些改变的,平常时或许能够嬉笑玩闹,但更多时候会陷入沉默中。脸上的肃穆神态有时候都会吓青水一大跳,但他自己却没发现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广远大师从蒲团上下来,搅散了缭绕的轻烟,深邃眼眸中仿若有清水流动,水波潺潺,从高山而下,途径草原大地,莺****长万木逢春,但最终又归于一片死寂。
这样的一位智者此刻站在季命身前,却突然有种无所适从的感受,拨弄佛珠的手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停下来,心中思绪纷飞。
几多年前,我也是俗世的一员,双手沾满了无法洗净的鲜血,放眼放去,无穷无尽的尸体都是自己造下的孽。因为愧疚所以遁入空门,然而木鱼声中隐隐有惨叫鬼哭的声音,夜半无人的时刻总觉得门外有无数的人影摇晃。
他们是来讨债的吗?
广远大师回过神来,突然道:“知道为何在你来到的几个月中,我都没有教过你什么吗?因为我教不了你。”
季命不解道:“师父为何这般说?”
广远大师说:“我也不知道,是真不知道。”
季命皱眉说:“那我在这悬空寺能做些什么呢?”
广远大师反问:“你不知道?”
季命无语一怔,陷入沉默,半晌过后道:“不清楚。”
广远大师说:“你是俗世之人,所以有愿结未了,你想做什么?”
季命想了一下说:“好多,保护父亲,幸福的活着不让在天上的母亲担心,有时间陪伴无痕大师,还有,如果有机会的话就与外公见一面,不过很多人说我身上有诅咒,那么便破除诅咒吧,也有许多人说我身负人族未来,我会努力的,如果有可能,就像父亲一样去学会守护。”
广远大师说:“你今年才十岁,说这些是不是远了些?”
季命皱眉道:“可那是我要经历的啊,怎么会远呢?”
广远大师轻轻点头说:“那你现在知道怎么做了吗?”
季命说:“好好修行。”
广远大师说:“修行?你知道如何修行吗?”
季命又沉默了,虽说自己现在修为不算低,实际上自己从未认真修行过,体内的力量应该是无痕大师大道种子进入己身带来的好处,于是只能无奈道:“还不清楚。”
广远大师说道:“若想在修行一道上走的高远,首要的是修心。”
季命问道:“如何才能修心?”
广远大师反问道:“你觉得呢?”
季命忽然想到无痕大师所说,便道:“经历,内省,何时何地都行。”
广远大师说:“佛门修行法门有许多,根本是戒、定、慧,其外还有参禅坐禅,念佛观想,持名念咒,无非是观照自身罢了,也就是问心体道顿悟,去做你想做的。”
季命有些不解的说:“师父,你今天和以前不太一样……”
广远大师说:“哪里不一样了?”
季命摇头道:“以前的你不是这么严肃认真的。”
广远大师摇摇头道:“你知道我以前是何模样?”
季命沉默,是的,自己刚来十多日,真的了解广远大师吗?自己看到的听见的感觉到的是真正的大师吗?
广远大师说:“不是我变了,是你变了。”
季命喃喃道:“我变了?”
广远大师点头应道:“今日的你和数日前的你,数月前的你,数年以前的你是一样的吗?”
数日、数月、数年以前?
数日前对悬空寺里的种种感到惊奇,但时时刻刻都有心慌意乱的感觉;数日前,经历戈心留下的考验,先是受伤中毒,在后来神秘冰山之巅风雪中想要与世隔绝避世,接着体悟苦痛,深入骨髓的疼痛让自己的精神坚韧外也带来些许的疯狂吧?再后来被落秀水逼着杀死那几个无辜之人,抉择过后是放弃,实际上其间经历的着实无法用三言两语描述干净。
数月前,母亲离世,父亲重伤,而老师,似乎也是一个很有故事的人呢,那番天人斗,与紫金雷龙战于漆墨苍穹之上,天翻地覆后,老师的癫狂姿态似乎消失,实际上是再度隐藏起来了。
数年前,数年前的自己是做什么的呢?在玉清殿中和母亲相依为命,有时候老师会过来教导自己,但更多的时候是独自玩耍嬉戏,还有些时候询问母亲父亲在哪里,他是个怎样的人,自己会见到他吗?这些疑问,今时今日的自己都能够回答了,可是母亲却死了,父亲也因为天下人族的命运而奔赴战场,生死难料。也是因为如此自己才想要修行,为的是守护,为的是心安。
但是不可否认,自己终究是变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
刚十岁就经历了这么多,自己真的只有十岁吗?
季命顿时愁容满面,心神虽说哀伤,但是莫名的疯狂袭上心头,抬头看向广远大师,发现广远大师正用那双深邃的眸子望着自己,其中有别样光华流转,像是怜惜,但也有希望自己过得更好地意味。
广远大师叹了口气说:“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吗?”
季命似乎觉得有些压抑,深吸一口气,猛地朗声道:“还请师父指教一二!”
广远大师语声不大,慢悠悠的,不像是教导,反而像是嘱托的说:“悬空寺不大,正心宫不小,蓬莱阁不远,重阳殿不乱,五峰仙馆也没有那么神秘,在这仙都山脉中你就随意走走看看吧,看别人是如何生活,见别人是如何对待人生,你可能会看到很多,见到许多。比如说佛门子弟有的人坐枯禅,却也有的人会疯疯癫癫;比如说道门子弟有的人潇潇洒洒,却也会有的人整日打坐枯寂似死人;比如说儒门书生有的浑身充斥浩然正气,却也会有的人入魔草芥人命。世间很乱,去看,好好的看,但是记住要观照自心,不要迷失,因为回来的路毕竟不是那么明朗。说句废话,心慌意乱,难以分辨的时候,找个书多或者安静的地方好好的静下心来。虽说你想要修行,可是修行不仅仅是打打杀杀,在修炼杀人技的时候不要忘记让心跟得上。心是境界,是慈悲心,是菩提心,是道心,也是良心。”
季命将广远大师的话一字一句的记在心中,隐隐中明白该去如何做了,但还有一事未明,便问道:“这是大师早就准备对我说的话吗?”
广远大师望着他,缓缓摇头,然后走回蒲团坐下,闭目转佛珠,仿佛没有任何事,任何人能够打扰他的。
这话,是对自己说的啊………
季命恭敬的双手合十,走出屋子掩上门后,炽烈太阳光芒刺眼,让他忍不住伸出手放至眼前遮挡阳光,等适应外界的光明后,心突然敞亮起来,眼中泪水流转,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呢喃道:“不是说年少无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