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石接连不断的从关门楼上砸了下来,就算下面没有人了也不间断。不大会儿功夫,关门洞前地上叠了厚厚一层,还有逐渐垒高的趋势。
“他们是想把关门用大石堵住......”诺布丹增这才省悟过来,一旦关门被堵塞住了,那么瓮城里的每一个人将被彻底困死。当下牙一咬,双腿使劲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向着关门飞驰而去。
“大汗,”诺布丹增在脱脱不花耳边低声说道:“请恕本尊无礼,您在草原上的地位至高无上,决不能成为明人的俘虏。”
眼看前方大大小小的石头纷纷落下,脱脱不花脸色苍白,紧张得已说不出话来。
“呼通——”一声,一块百余斤重的石头在马首前半尺处落下,马儿“唏律律”嘶叫着扬起前蹄,不敢向前。
“走——”诺布丹增拔出身上的短刀,在马股上狠狠刺了一下,马儿一声悲鸣,纵身高高跃起,奔向关门洞。眼看就要驰入洞门内,“呼——”一块大石当头砸了下来。
“大汗小心......”诺布丹增在脱脱不花背后使劲推了一把,“蹭”的双掌高举,从马背上弹跳起来,运足全身的劲力向头顶落下的大石击去。
“蓬——”他的身子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坠落一边,而大石也被他的掌力击得一歪,在脱脱不花身侧落下。
“噗——”一口血箭自诺布丹增口中喷出,目送脱脱不花连人带马冲入了关门洞中。
“快保护大汗离开!”他冲着拥挤在关门内的骑兵们喊道。
“大师——”脱脱不花扭过身子,眼看诺布丹增一跃而起,想要跟进,大石如冰雹般砸下,将他们之间隔断。
“大汗,我去救小可敦夫人,您快走。”诺布丹增说着转过身向正跟宁祖儿拼斗的娜仁托娅奔去。
“大师,爱妃......”脱脱不花禁不住潸然泪下。
“大汗,快走吧,”阿格勒和阿列克赛不知何时也冲入了关门内,向他急道:“再不走就晚了。”
“欻——”眼前血光一现,护在脱脱不花身边的两名护卫骑兵被砍落马下。
脱脱不花浑身一个激灵,凝目看去,一个高大如山的身影和一个瘦小如猴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他们手握淌着血滴的利刃,一步步的向自己逼近。
“莫不语......”阿列克赛吃惊的看着那个高大如山的身影。
“没想到我还活着吧?”莫不语抬眼冲他冷笑一声,扬起刀,一连串的血珠自锋刃滑落,“拜你所赐,我和大人差点儿因为你而死在关城外,现在你见了一定很失望吧?”
“阿格勒将军,你赶快保护大汗走,”阿列克赛“呛——”的一声拔出重剑,朝着莫不语劈了过去。
“铿——”的一声,两个巨大的身躯都晃了晃,各自退开一步。
“别急,我和你有的是时间玩。”莫不语向身边的胞兄使了个眼色,莫不言飞身向脱脱不花扑去。
阿格勒大惊,忙抢身上前,拔刀斫去,谁知对方身形灵活之极,一闪身挥刀划向他颈中。
阿格勒身子一歪,差点儿没摔下马来,躲得甚是狼狈。莫不言刀锋一转,弯过一道耀眼的弧度,直取脱脱不花。
脱脱不花惊呆了,一时忘了躲闪。
“快保护大汗......”阿格勒冲着离他最近的几名护卫骑兵喊道。
几名骑兵冲过去时,脱脱不花拔出刀来抵挡,却已经迟了。
“嚓——”刀尖划过他的肩头,带出一道血槽他的手拿捏不住刀柄,“当啷”一声刀落在了地上。
几名骑兵大惊之下,当即分出几人护住脱脱不花,另几人向莫不言杀了过去。
“呛呛——”、“噗——”莫不言与他们没斗几个回合,便一刀搠入了一名骑兵的胸口,那名骑兵哼都没哼一声便一头栽下马来。另外几名骑兵见了没有丝毫退缩,反而更凶猛的扑了上来。
趁莫氏兄弟被纠缠住的当口,阿格勒忙策马过来和几名骑兵一起护着脱脱不花出了关门。
眼看到手的天大功劳就此黄了,莫不言不禁扼腕叹息,想追上去,可关门外还有几千蒙古骑兵,一见他们的大汗冲了出来,便迎上去团团护住......“要是有个默契的帮手就好了。”他看看与阿列克赛战得正酣的胞弟,摇了摇头,这夯货,光顾着报一箭之仇,凡事孰大孰小都不顾了。郁闷之下将剩下的几名蒙古骑兵一一解决掉了。
眼看脱脱不花跑了,阿列克赛无心恋战,想要脱身,却被莫不语死死缠住了。
“想逃?”莫不语轻蔑的盯着他道:“看俺手里的刀答不答应,俺倒要看看,你脑后的反骨倒底长什么样子?”
阿列克赛一咬牙,只能跟他拼命死斗,两人都是出名的身大力沉,刀剑硬碰硬的磕撞在一起,发出“铿铿——”的声响。看样子两人在短时间内很难分出胜负。莫不言眉头一皱,上前几步抬起袖口,“嗤——”的一声一支袖箭向阿列克赛激射了过去。
这一动作被阿列克赛眼角的余光扫到了,想要躲闪,莫不语重若千钧的一刀又迎面劈到。
“锵——”的一声巨响,由于要分神躲避暗器,阿列克赛的力量没能运足,被莫不语一刀劈得连退了十几步才拿桩站稳,刚抬起头,一道森寒彻骨的刀锋已架在了他的脖颈中。
“你在动一动的话,我便一刀砍了你。”莫不言的声音比刀锋更森冷。
“大哥,”莫不语一脸不高兴的说道:“这是俺跟他之间的比试,你插手做什么?”
“闭嘴,”莫不言呵斥道:“你真是昏了头了,为了这么一个货色,把一个天大的人物给放走了......”他简直感到有些痛心疾首,要是捉到了脱脱不花,该是多么大的一件功劳呀!自己就此可以青云直上,封个总旗或百户也不在话下。
见兄长训斥自己,莫不语不敢回嘴,只嘟囔了一句,“俺不是也被他缠得分不开身嘛!”
......
“阿格勒将军,快,”被层层护卫起来后,脱脱不花惊魂略定,挥鞭遥指居庸关的大门,“快给本汗杀回去,本汗的爱妃、诺布丹增大师还有沙布丹将军率领的一千多勇士,可都陷在里面了,本汗要救他们出来。”
“大汗,”阿格勒面目沉痛的劝他道:“城内敌情不明,我们的兵马有限,实不能再有所折损了,况且......”喘了口气续道:“这里是明人的地界,他们可以源源不断得到增援,而我们是孤军深入,稍有不慎便可能全军覆没呀,大汗......”说到最后声音里微带哭腔。
“我不管,”脱脱不花目呲欲裂,咬牙切齿道:“姓马的竟敢欺骗本汗,本汗非把他们挫骨扬灰不可。”
“大汗......”阿格勒仍旧苦苦哀求道:“老鹰留下翅膀,才可飞越高高的雪山。只要大汗您无恙,就能有机会来救他们;大汗要是有个好歹,一切就都完了。那斡剌特人也先窥伺您的汗位已不是一天两天了,为了草原,为了汗廷,您千万不可鲁莽行事啊......”
阿格勒的话说得脱脱不花脊背有些发凉,他沉默了片刻,只得咬紧牙关带着满腔的不甘和恨意瞅了几眼高大巍峨的居庸关城,和阿格勒率领着剩下的不到三千名骑兵渐渐远去。
丢下同伴和战友让所有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可这有什么办法呢?硬抗下去等待他们的可能是全军覆没的命运,只有保存好自己方会留有报仇的希望。阿格勒现在心里只剩一个念想,就是把大汗安然带回草原......
关门外的蒙古骑兵撤了,关门被扔下来的乱石完全堵塞,不但隔绝了外面,也堵塞了瓮城里被困人等的最后一丝希望。他们的眼神因绝望而变得更加凄厉,嘴里发出一阵阵的闷吼。
内城城门四周突然出现大量明军,把城门重新夺了回去。沙布丹和他的部下伤亡惨重,但仍死战不降。瓮城现在真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巨瓮。
在整个大明王朝的北疆,蒙古骑兵是每一个戍边战士的噩梦,他们往来如风,他们彪悍、他们勇猛、他们嗜血......要斩下一个蒙古骑兵的头颅,通常要用几个明军士兵的命去换。可现在,情势颠倒,一千多蒙古骑兵被困在了瓮城里,就像被关进笼子里的猛虎,就算是小孩子都不会再惧怕他们。
“可惜,可惜,”于谦站在关门楼上捋着胡须发出一阵阵感叹,“若不是那个装死的观音教余孽突然站起来示警,脱脱不花连同他的数千人马便可一网打尽了。”
他身后站着三人,分别是昌平卫指挥使邓祖鹏,延庆知州吕惟敬,还有一位顶盔贯甲、相貌英武的年轻将军,他便是于谦的女婿,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朱骥。他没有穿飞鱼服,而是找了一身盔甲穿戴上,因为他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威武。其实威武只是他自己的感觉,在别人眼中他很招摇,很醒目。观音教玄水旗旗主岳斌便是因此差点儿没有将他给射杀了,要不是宁祖儿及时出手掷来一个人将他撞开,钉在关门楼立柱上的说不定就是他了。
“那数千鞑子骑兵可以忽略不计,单只拿住或杀死脱脱不花一人,便是不世奇功一件。”吕惟敬也扼腕痛惜不已,他说的话没错,自打朱元璋时起,连同雄才大略的太宗皇帝,都还没有擒杀过一名孛儿只斤家族的大汗。要是真把脱脱不花捉住的话,整日端坐在紫禁城的那位年轻皇帝不高兴得蹦上天才怪,只此一件,便超越了太祖太宗,他非激动得率领文武百官连夜去祭祀太庙不可。
邓祖鹏也跟着摇头叹息,只有朱骥暗自哂笑,剿杀数千观音教乱党的主力,是他带来的这一千锦衣卫,本来全部化整为零去搜寻赛因孛罗的下落,自从杨牧云口中得知脱脱不花带兵隐藏在居庸关附近,他便当机立断,将人手全部召集起来。从发出讯号到全部集结,仅仅用了四个时辰,可见锦衣卫的精悍和训练有素。他们不仅仅能做皇帝的密探和耳目,一个个出色的谍报人员,更出彩的地方或许很多人都没意识到,那就是上阵作战时要远强于一般的边军,更别说退化成农民的卫所兵了。
“之前还担忧居庸关会守不住,现在便扼腕没能抓到脱脱不花了,真是得陇望蜀,贪心犹未足也!”朱骥暗道。
“其实能守住居庸关何尝不是一件大功呢?”于谦眼中目光闪烁,似意有所指,“能够懂得舍弃,方能全身而退。”遥望了一下渐行渐远的鞑子骑兵。
“大人就这么让他们走了?”邓祖鹏似有些不甘,“依卑职看应该去追击一下,说不定仍能擒获那个脱脱不花呢!”
朱骥嗤的一笑,“那就请邓指挥使带兵下去追吧!要真如你所愿,加官进爵,泼天的富贵都在等着你呢!”
邓祖鹏嘿嘿笑了几声,“我麾下的兵马步卒居多,两条腿的如何能跑得过四条腿的,真追的话,鞑子早跑远了,不像朱大人,手下锦衣卫人手一匹快马,追上去的话倒多半能有所收获。”
“我们锦衣卫能做到守土安民,已甚是不易,”朱骥不理他的挑唆,“拿兄弟们的鲜血来染红我的官袍,这我朱某人做不出来。”
邓祖鹏脸色一变,阴阳怪气的说了句,“锦衣卫的官服是怎么染红的,恐怕没人比朱大人更清楚吧?”
“你什么意思......”朱骥眼一瞪,还待再说,就见于谦袍袖一挥打断道:“行了,那些鞑子已走远,多说无益,下面的鞑子如何解决,你们还须携手并肩,共同协作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