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牧云坐定后,总觉得有一双热辣辣的目光看着自己,他知道那是谁,而他不想再跟她有任何交集。
“恩公,有人在看你。”莫不语在一旁提醒他道。
“唔,”杨牧云仿佛没有听到,“不语,你今年多大呀?”
“恩公是问我的年龄么?”莫不语伸手指了指自己,“等到了年底呀,我就十七了。”
“哦,那你大哥也十七喽。”杨牧云说道。
“我大哥比我早生一个时辰,当然今年也是十七。”莫不语不明白他说这话是何意。
“你们都比我大,我今年才十五,”杨牧云笑笑,“按年庚来算,我还得称你一声兄长。”
“恩公,这......这如何使得,”莫不语吃吃哎哎的说道:“你是我的恩公,小的怎能与您称兄道弟。”
“你们有什么打算?”杨牧云见他面露尴尬,便把话题转移了开去,“你和你大哥就这样过一辈子么?”
“这个还没想过,”莫不语挠挠头,“我大哥说做完这一票后,就买一栋宅子安居下来,然后给我娶个媳妇......”说着不好意思的嘿嘿笑笑。
“你大哥想得可真周到,”杨牧云乜了他一眼,“那你呢,可有喜欢的姑娘么?”
说道这里莫不语的神态有些忸怩,目光闪烁的看着杨牧云,憨憨的说道:“我没想过,但如果能有恩公您的娘子那样漂亮,我就很满足了。”
这边杨牧云的脸色一变,他感到自己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
“半日不见,杨兄如何干起了给人保媒拉纤的活计?”不用说,这是元琪儿的声音,自从她早上离开自己,没想到这么快又跟她见上了面。
“哦,原来是元公子,幸会幸会。”杨牧云的笑容有些僵硬。
元琪儿粲然一笑,老实不客气的挨着杨牧云坐了下来。
“这位元公子看起来好生面熟。”莫不语盯着元琪儿的脸,若有所思。
“你看什么看,”元琪儿露出一副凶相狠狠的瞪了莫不语一眼,“再看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吓得莫不语忙低下头去。
杨牧云的脸也转向一边。
元琪儿伸出手扳着他的肩使他看向自己,眼中含情脉脉的说道:“你还是舍不得我,是不是?”
杨牧云躲闪着他的目光,沉默不语。
元琪儿叹了口气,“杨牧云,你为什么又来到这里?”
对她的话,杨牧云避无可避,却反问道:“那你为何又在这里?”
元琪儿笑了,笑得有些苦涩,眼神中带有一丝伤感,“其实我们都知道彼此来这里的原因,是不是?”见杨牧云不答,又接着说道:“我多么希望你哄我一句,哪怕是假话,我也会很开心,谁知......”螓首微摇,“看来还是我自作多情,我们本不该有所交集的。”说着凄然一笑,目光看向莫不语,“你怎么一个人,你那个机灵得像猴子一样的搭档呢?”
莫不语愕然,由于元琪儿一身男装,他没认出来,有些不解的看向杨牧云。
“元公子,”杨牧云怕莫不语说漏了什么,忙一脸堆笑的对元琪儿说道:“自早上一别,我是一直在为你担心呀,如今兵荒马乱,鞑子的骑兵横行,你......没有遇见什么危险吧?”
这时,一道道菜流水阶的送将上来,杨牧云抓起一个酱肘子向着莫不语递了过去,“你不是饿了么,还不快把嘴塞住!”
“杨兄,”元琪儿见他开口关心自己,嫣然一笑,“有劳你挂心了,我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杨牧云连连说道,提起酒壶斟满一杯酒向元琪儿敬了过去,“早上之事多有失礼,谨此一杯,向元公子赔罪!”
“你真的要向我赔罪?”元琪儿秋水般的眸子一转,笑道。
“她又要给我出什么难题?”见她暧昧的样子,杨牧云心中不禁打了一个突,脸上却笑容
不减,“我是真心诚意向你赔罪,不该让你独自一人离去,元公子大人大量,还请原谅则个。”
“要我原谅你,一杯可不够,”元琪儿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媚眼如丝,转向她来的桌上那位浓眉大眼,脸膛黧黑的青年书生,“那是我哥哥,你还应该敬他一杯!”
“你哥哥?”杨牧云惊讶的说道:“你哥哥不是回草原了么,这哪儿又冒出来的哥哥?”
元琪儿一笑,瞪了他一眼,“那是我二哥,这位是我大哥,他听说了你和我的事,想要见见你。”
“他见我做什么?”杨牧云没来由的感到一丝紧张,忙端起一杯酒啜了一口压压惊。
“撮合我们俩呀,”元琪儿璨然一笑,“他说我跟你在一起没个名分可不好。”
“噗”杨牧云还没下肚的一口酒当即喷了出来,对面莫不语正大口撕咬着酱肘子,一个不注意,被杨牧云喷了满脸。
见莫不语睁着一双圆圆的大眼瞪视着自己,杨牧云歉然一笑,“呛了一下,没扰到你吧?”
莫不语看看杨牧云,又看看元琪儿,埋下头从肘子上撕下一大块肉咀嚼起来。
“你......哥哥是因为我专门陪你来这里的么?”杨牧云说出这句话时费了好大的力气。
“你过去问问他不就知道了么?”元琪儿看着一脸苦相的杨牧云,促狭似的笑道:“我哥哥远道而来,当得起你敬他一杯酒吧?”
“......”
“你要不过去的话,他就要过来向你敬酒了。”元琪儿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提起酒壶斟上满满一杯酒,双手端起郑重的递了过去,向着哥哥瞥了瞥眼睛。
杨牧云硬着头皮接过了酒,在元琪儿灼热的目光注视下站起身,缓缓向着那位黧黑青年所坐的位置走去。
“这位兄台......”杨牧云刚开口说了四个字,突然想起还不知道元琪儿这位大哥的姓名,后面的话不知该怎样说下去。
“坐”黧黑青年看着他淡淡一笑,没有接他手里的酒盅,打了个请的手势。
杨牧云心绪有些不安的坐了下来,一时竟忘了将手中的酒敬过去。
“我叫博罗纳罕,汉名叫元兴裕,这是齐齐克给我取的,你觉得如何?”黧黑青年不待杨牧云回答,便盯着他问道:“你便是杨牧云?”
“正是。”杨牧云深吸一口气说道。
“果然人品不凡。”元兴裕嘴角微微一勾,右手举起筷子,看似不经意的抄向盘里的菜肴,手腕一翻,筷子疾如闪电的点向杨牧云手上合谷、劳宫二穴。出手之快,认穴之准,让杨牧云悚然一惊,端着酒盅的手一松,向后撤去。元兴裕手中的筷子没有再跟着疾进,而是夹起酒盅向上一抛,酒盅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线落至元兴裕嘴边,他张嘴接住,“滋溜”一声将杯中酒吸干,然后“波”的一声,向杨牧云吐去,杨牧云不闪不避,眼看着饮空的酒盅稳稳的落在自己面前。
“元兄好身手!”杨牧云赞了一声,心中却暗暗吃惊,“元琪儿的这位兄长武功不凡,非阿失帖木儿可比。”
“杨公子见笑了。”元兴裕微微一笑说道。
杨牧云侧首看了一下自己那桌,只见元琪儿正兴致勃勃的同莫不语说着话,而莫不语却一言不发,只顾大口大口吃着桌上的菜肴。
“杨公子,”元兴裕替他满上了两人面前的酒盅,高高一举,“请”
“谢元兄,”杨牧云见莫不语没有说话,心下一宽,便与元兴裕共同干了一杯。
“听说杨公子是京城兵部武库清吏司员外郎,”元兴裕说道:“而且还兼任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一职,不知我说的可对?”
“杨某惭愧。”杨牧云暗暗吃惊,知道元琪儿将他的底细都告诉了这位兄长。他提起这些,不知是何用意?只得含糊以对。
“年纪轻轻有此官身,应当无比自豪,何愧之有?”元兴裕一笑,“听说大明的士人想要做官,都要饱读诗书,
科场题名,杨公子能够跻身官场,这文采一定非凡喽?”
“元兄过誉,杨某不敢当。”杨牧云平静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
“杨公子何必过谦,元某出身异域,实仰慕中原文风,有一事还要求教杨公子。”元兴裕微微拱手。
“他是元琪儿的大哥,想必就是蒙古世子了,没想到他说起话来书卷味十足,倒似一名中原士人,”杨牧云心中暗暗称奇,拱手还礼道:“不敢,元兄请讲!”
“我听闻中原古时有一旷世奇宝,名为和氏璧,被献于赵王,秦王闻之,欲用十五城来换它,可有此事?”
“史书上确实如此记载。”杨牧云不知他为何讲起这样一个古老的故事。
“我本人一直在想,这究竟是怎样一件奇宝,竟然能够使人裂土割城以换。”说到这元兴裕眼中泛起异彩。
“古人好奇珍异宝,做出这样的事并不奇怪。”
“那和氏璧竟有如此魅力,不知杨公子可否见过?”元兴裕眼睛放光的看着他说道。
“这是千余年前的贵物,我如何能够见到?”杨牧云摇摇头。
“玉璧乃至坚之物,难道就不能流传至今么?”
“就算是流传下来,也不是原来的样子了。”杨牧云皱眉凝思道。
“如此宝物,总不能无声无息了吧?”元兴裕沉吟了一下问道。
“元兄为何对这和氏璧如此感兴趣?”杨牧云有些揶揄的看了他一眼,“莫非你也要用十五座城来换它么?”
“如果要真能将它换来的话,十五座城何足道哉!”元兴裕语气中充满豪气。
“没想到在元兄心中,奇珍异宝胜过江山社稷呀!”杨牧云的话语中带有一丝讥嘲。
“秦王政十九年,秦军攻破邯郸,收和氏璧奉于秦宫......”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传之杨牧云身后,他不用回身,就知道是元琪儿来了。元琪儿眼中含着笑,迈着轻盈的步子走了过来,在二人对面入座,眼含秋水,看着杨牧云说道:“秦王政二十六年,灭六国,一统天下,称始皇帝,命丞相李斯着人用和氏璧镌刻而成传国玉玺,其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正面刻有李斯所书“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篆字,以作为“皇权天授、正统合法”之信物。杨兄,不知我说的可对么?”
“元公子学问渊博,杨某叹服。”言下之意自是承认她所说不差。
“之后传国玉玺经历朝历代流传,于北宋末年靖康之变时收于金,后大蒙古军南下灭金,传国玉玺辗转落于漠北蒙古汗廷,再后忽必烈击败漠北的阿里不哥,收获这枚传国玉玺,其谋臣刘秉忠称其受命于天,劝忽必烈即皇帝位。至元八年,忽必烈持传国玉玺诏告天下即皇帝位,国号大元......”元琪儿侃侃而言,似在讲述一个娓娓动听的传说。
杨牧云的脸色凝重,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后面的史料不用元琪儿说他已经很熟悉了。元至正二十八年,也就是大明洪武元年,徐达、常遇春北伐攻克元大都,也就是大明现在的京师,元顺帝北逃,仍持传国玉玺发布诏令。对此,朱元璋一再派兵征讨漠北,消灭残元固是一主因,更重要的一个目的便是索取传国玉玺。要知道,这千余年一脉相承的传国玉玺代表的是皇室正统,是天命所归。没有此玺者而登大位,则被讥为“白版皇帝”,显得底气不足而为世人所轻蔑。朱元璋穷尽一生,对漠北的残元势力进行八次大的犁庭扫穴,最终还是无功而返。其中战果最重大的一次当属洪武二十一年的捕鱼儿海之役,残元的宫妃官署军民尽皆被明军俘获,只有元主脱古思帖木儿带寥寥数人逃脱,就算舍弃了一切,这位故元的皇帝仍然怀揣传国玉玺逃向了极北之地,可见传国玉玺的份量。它就是天命的象征,皇统的所在,得之则“受命于天”,失之则“气数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