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空中飘散着一片片洁白的云朵,遮住了似火的骄阳。
管不平正走在大道上。
一阵微风吹拂着他的面庞,带来无限的惬意。
管不平一路东北而行,前往皖北金刀寨。
他此行乃是受人所托,要当面告知金刀帮帮主于思远一件大事。他本是去年冬日在蜀地受托,但因沿途打抱不平,延误了不少时日,是以此际方至鄂南。
但他并不匆忙,依然缓步行走。
只因他知道那件事晚些相告也无关紧要,还因他不愿快步而行。
他认为行走过快便会错过沿途美丽的风光,而观赏美景则是管不平人生一大享受。
所以他极少骑马,总是缓缓行走。
管不平眼望长天,但见浮云聚散无定,思及自身,心生无限感慨。忽见远处闪现出一条人影,便即凝目望去。只见一人匆匆奔来,过了半晌,来到近前。
这是一个落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衣衫褴褛,须发脏乱粘结,脸上满是泥污,穿着一双几近破碎的草鞋,脚上已磨出血泡,血迹斑斑,形如乞丐。
他此际奔行甚缓,显然力气将近。
管不平观其身形步法,知其身无武功,见他如此竭力奔行,当是受人追捕,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便伸臂一拦,含笑道:“这位兄弟,你还是歇息一会罢!”
那少年早已筋疲力尽,只靠着一丝不屈的信念才能支持到这里,此刻受管不平一阻,登时只觉双腿酸麻,再也无法前进一步。
他勉强稳住身形,却又俯下身去,喘息不已,口中道:“你……为何……要阻我?”
管不平一笑,道:“只因这样下去的话,你迟早会被追上。”
那少年喘息良久,才轻叹一声,道:“阁下所言不错,我本就逃不了的。”
管不平温言道:“你已不必逃了。”
那少年微微一怔,道:“你……此话怎讲?”
管不平道:“我会帮你解决此事的。”
那少年摇首叹道:“你帮不了我的。”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苦笑之意。
只有他知道追捕他的势力是何等的庞大,而这个看起来很是寻常的年轻人又怎能与之抗衡?
管不平没有解释。
——他并不需要解释。
他眼望前方,便看到了一名老者。
那老者已年过半百,须发斑白,相貌猥琐,穿着青布长袍,手握一柄长剑。
此刻,那老者已来到管不平与那少年近前。
他先看了管不平一眼,便转向那落魄少年,喝道:“孽徒,看你还能往哪里走?”
管不平微笑道:“他已不必再走了。”
那老者闻言一怔,转首上下打量管不平几眼。
管不平转向那少年,道:“这位兄弟,请问你尊姓大名?”
那少年心已无望,但见管不平对己如此有礼,心下感激,答道:“在下姓孟,单名一个‘凡’字。”
管不平点了点头,转首看向那老者,问道:“请教前辈是……”
那老者顾盼自雄,道:“老夫乃是杜宗宇!”
管不平一怔,疑道:“前辈便是‘华山三老’之中名列第二的‘清风剑客’杜老前辈?”
杜宗宇傲然道:“老夫便是。”
管不平见其傲然无礼,心下很是惊异,暗想早闻“华山三老”皆是当世大侠,这“清风剑客”杜宗宇更是侠名显著,人所敬仰,哪知今日一见,竟似浮夸之徒,实在令人难以置信。
他又看向孟凡,道:“孟兄弟,你何以得罪杜老前辈?”
孟凡目中忽然多了一片泪光,道:“你可知道先父是谁?”
管不平微微一愕,问道:“令尊是……”
孟凡沉声道:“先父名讳上长下空。”
管不平动容道:“令尊便是‘南疆大侠’孟长空孟大侠?”
孟凡道:“正是先父。”
管不平叹道:“令尊已然过世了么?”
孟凡点点头,道:“先父受贼人谋害,已经仙去了。”
管不平闻听此言,不禁暗暗叹息。
原来“南疆大侠”孟长空在十余年前便已名震江湖,以九九八十一式“天灵剑法”闻名于世,为人正派,颇具侠名。但他四年前却突然失踪,江湖上再无音讯。
管不平意想不到孟凡居然是他的后人,却不会丝毫武功,心中费解。
孟凡道:“四年前先父离奇失踪,久无音讯,我挂念父亲安危,便出外找寻,但奔走了两年之久也未找到……”
管不平看着孟凡污秽的脸面,从心底涌起一股敬意。
他很难想象一个不过十三四岁、又不会丝毫武功的少年在人心险恶的江湖上闯荡时所遭受的苦难。
只听孟凡接着道:“想先父生前侠义为怀,处处救人免难,也因此结了许多仇家,一定是被那些贼人设计谋害了……”
管不平闻听此言,插口道:“令尊或许是为人软禁,未必辞世。”
孟凡断然道:“绝无可能,先父武功盖世,怎会为人所擒?即使一时不察,误中奸人之计也当即刻脱身,怎会一去四年之久?”
管不平摇头暗叹,想孟凡年纪尚轻,不知武学中“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
孟凡见管不平不语,又道:“我心思父仇,但因身无武功,无法报仇,只得去拜在这老匹夫门下。”
他说着向杜宗宇一指,恨恨道:“只因这老匹夫名列‘华山三老’,又是先父生前挚友,才前去投奔于他,哪知这老匹夫竟丝毫不传授我武功,只叫我念些毫无用处的口诀,还逼我日日做苦工,对我非打即骂,视我如奴仆一般,供他驱策。我一怒之下,便趁他们练剑之际偷了一本剑谱出来,才遭这老匹夫追杀。”
杜宗宇大怒道:“小畜生,你尚未被我华山派除名,便应叫我师尊,竟敢大逆不道,叫我老匹夫,岂有此理!”
孟凡冷冷道:“老匹夫,你那般对待于我,还有脸说是我师父?”
杜宗宇脸上阵青阵白,说不出话来。
管不平忽道:“孟兄弟,不知为何令尊武功精深,你却丝毫不会武艺?”
孟凡惨然道:“只因先父生前自思仇家甚多,恐一朝为人所害,怕我学成武功后为他报仇,陷入无尽的江湖仇怨之中。他决意将一切仇恨在他那一代结束,才不传我武功,希望我做一个平凡的人。”言语中颇含怨意。
管不平闻言,不禁对孟长空肃然起敬,想其能有如此胸襟,实非常人可比。便道:“既然令尊其意如此,孟兄弟为何还欲学武,岂不有违令尊原望?”
孟凡恨恨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生为人子,焉能不报?”
管不平暗暗叹息,道:“你可知道谁是你的仇人?”
孟凡道:“此刻我虽不知,但我却知晓先父生前所有仇人的名姓,只要逐一查探,定能查出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管不平叹道:“以你现在的武功,报仇谈何容易?”
孟凡黯然叹息,道:“此言不错,除非我学得高深武功,不然的话,怕是报仇无望了。”
杜宗宇见两人一问一答,简直将自己视若无物,心中暗气,此刻再也按捺不住,冷冷道:“只怕你没命学得高深武功了罢!”
孟凡恨恨地看着他,道:“你这老匹夫年老体衰,怕是也活不久了!”
杜宗宇大怒,喝道:“你这小畜生,敢诅咒老夫。”说着拔出长剑,斜指地下,转向西北方向,说道:“今日老夫有幸在此截获这欺师灭祖的孽徒,便要替天行道了。”说罢回转身子,便欲刺向孟凡。
管不平踏上两步,道:“且慢,前辈何必急于一时?”
杜宗宇见他三番两次阻难自己,早已暗怒,但听他对自己口称前辈,礼敬有加,想是怕了自己,便喝道:“你小子是什么东西,竟敢阻碍老夫清理门户?”
管不平听其言语粗鄙,微一皱眉,随即含笑道:“管某的确不是东西,是人,难道前辈是东西么?是什么东西?”
杜宗宇闻言大怒,喝道:“你小子竟敢消遣老夫,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想要找死么?”
管不平依然含笑道:“管某年纪轻轻,暂时还不想到地府一游,不过前辈如若要去的话,我也不便拦阻,就随前辈之意罢!”
杜宗宇勃然大怒,狠狠道:“好个嘴刁的小子,今日我便先宰了你,再去杀那孽徒。”说着身子纵上,一剑直刺管不平左胸。
管不平身子微动,已然避开。
杜宗宇见他身法快极,不禁微微一惊。
管不平收敛笑容,冷然道:“前辈只凭两句戏谑之言,便要杀人么?”
杜宗宇道:“老夫当然不会杀你,只不过要在你身上留个记号,免得你小子狂妄无知,不知对老前辈应该说些什么话。”说着跟步上前,一连七剑刺向管不平身上七处要穴。
管不平开这七剑,道:“阁下这记号未免过重了罢!”
杜宗宇见他竟能避开自己这一精妙绝招“七星望月”,不禁大为惊讶,料想此人当为名门之后,不可轻忽,便即退后一步,问道:“你是何门何派?尊师是谁?快些说来,以免自误。”
管不平淡然道:“管某无门无派,亦无师父。”
杜宗宇暗忖武林中人不肯吐露姓名门派乃是常事,但绝无可能实有师而诈称无师。想其定是机缘巧合得到前辈武功秘籍,自学成才,便放下一重心事,又即纵上,展开华山剑法,袭向管不平。
管不平有心观摩华山剑法,只守不攻。
但见杜宗宇剑光如雨,招招不离管不平身前左右,却总是差着少许,未可及身。
待杜宗宇七十二式华山剑法用过之后,竟未碰到管不平一片衣角。
只把孟凡看得呆了。
他实在想不到这个看似寻常的年轻人竟有如此高超的武功。
杜宗宇见七十二路剑法竟然劳而无功,心下大惊,收剑还于鞘内,退后两步,拱手道:“请教阁下尊姓大名,为何要与我华山派为难?”
管不平淡然道:“鄙人管不平。”
杜宗宇闻言面色大变,心中思虑再三,方道:“原来是管大侠,怪不得有如此精深的武功。老……朽久仰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管不平见其前倨后恭,实是欺善怕恶之徒,心下鄙视,道:“前辈‘清风剑客’的名头,管某才是久仰了。”
杜宗宇满面谄笑,道:“哪里,哪里,想我区区‘清风剑’怎能与管大侠相提并论,老朽今日得见高贤,实在是三生有幸。”
管不平听其累出谄媚之言,更增鄙夷,口中却道:“前辈过谦了!”话锋一转,道:“这位孟兄弟虽偷盗贵派剑谱,于理难容,但念其身遭家变,复仇心切,于情可恕。还望前辈念在故交孟大侠的情面上,放过他罢!”
杜宗宇面带笑容,道:“管大侠之言老朽怎敢不从,只是那本鄙派的剑谱……”
管不平转向孟凡,道:“孟兄弟,你可否把华山派的剑谱还给杜老前辈?”
孟凡在华山上偷得剑谱之后,一路西南而行,逃往赣南家中,途中便欲习练剑法。但剑谱上只有剑招,而无心法。若只学招数,不习内功相辅,终无大用。他出自武林世家,虽然未习武艺,但这等武学常识当然知晓。是以并未习练剑谱上的剑法。
此刻他闻听管不平所言,当即取出一本薄册,随手扔在地上,冷冷道:“老匹夫,拿去罢!”
杜宗宇恶狠狠地看了他一眼,俯身在地上拾起剑谱,翻阅了几页,知其当真是本派剑谱,不禁大喜,又见剑谱上满是泥垢,心下痛惜,用袖口轻轻擦拭,谨慎的收在怀里。向管不平拱手道:“多谢管大侠赐还剑谱,老朽感激不尽,今日就此别过,告辞了!”
管不平道:“且慢!”
杜宗宇一怔,道:“管大侠还有何吩咐?”
管不平道:“不知这位孟兄弟还是不是华山弟子?”
杜宗宇道:“这孽障偷盗剑谱,罪大恶极,只是看在管大侠的情面上才饶他一命,怎能任其留在华山门下?”说着转向孟凡,高声道:“今日老夫以华山派长老的名义,将门下败类孟凡逐出师门。姓孟的,自今日起,不准你以华山门下自居。”
孟凡冷冷道:“老匹夫,你当我希罕么?”
杜宗宇恨恨地看了他一眼,却不言语,向管不平拱了拱手,道:“告辞!”说罢转身快步离去。
管不平还了一礼,并未开口。
他望着杜宗宇远去的身影,心中充满疑虑:“想那‘南疆大侠’孟长空武艺高深,侠名显耀,当为经世之人,怎会如此不智,结交一个厚颜无耻的伪君子?”
他转过身来,见孟凡依旧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自己的目光中满是敬佩之意。便道:“孟兄弟,令尊与杜老前辈乃是挚友?”
孟凡点点头,恨恨道:“不错,不知先父怎么会结交这等卑鄙小人?”
管不平道:“你幼时见过他么?”
孟凡摇首道:“未曾见过。”
管不平道:“令尊既与他交好,为何不曾带你前去参拜?”
孟凡道:“我听先父说与他是一起长大的好友,交情深厚,不过自从他投入华山派,便未相见了,但先父依然极为信任他,甚至说自己万一身遭不测,便让我前去投奔于他。哪知他竟是如此无耻之徒。”
管不平略一思索,心下释然,暗想定是时间改变了此人的性情。他也曾听闻杜宗宇行侠仗义的事迹,今日却见其龌龊不堪,心中暗暗惋惜,向孟凡道:“你今后作何打算?”
孟凡黯然叹息,垂首不语。
他只觉前路迷惘,不知该当如何习武复仇!
管不平笑了笑,道:“孟兄弟,你看我武功如何?”
孟凡道:“阁下武功胜那老匹夫十倍。”
管不平又笑了笑,道:“不知孟兄弟是否愿意拜我为师?”
孟凡闻言一怔,继而大喜,俯身拜伏在地,连连叩首,道:“弟子孟凡拜见师父!”
管不平拉起孟凡,笑道:“自今日起你便是我的弟子了,随我走罢!”
孟凡点头称是。
管不平带同孟凡来至一处市镇之上,找家客栈,让他洗了个澡,换件干净衣衫。
梳洗修饰过后,孟凡像是换了一个人。
管不平把他叫到身前,解下身上的包袱,从中取出一只青布包裹,解开包裹,现出里面两本薄册。道:“这乃是一位华山派前贤所遗留下来的武功秘笈,一部内功心法、一部剑谱,其中所含内功、剑法远胜今世华山剑法。你当循序渐进,先习内功,再练剑术,终可有成。”说着取过包裹,递向孟凡,道:“你收下它罢!”
孟凡不接,目中含泪,道:“师父要撇下徒儿么?”
管不平含笑道:“师父身有要事,不能与你同行!况且以你的资质,即使自行修习便也无妨。”
孟凡再也控制不住,泪水流淌。
他四年前离乡寻父,只身颠沛流离在江湖之中,不知遭受了多少苦难。待上得华山之上,满以为可以学成武艺,为父报仇,却又为人奴役,受尽屈辱。这四年来只有今日得到管不平的温情相待,哪知却要别离!
管不平心下感动,强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羞也不羞?”
孟凡哽咽道:“师父……”
管不平把包裹塞在孟凡手上,又自怀中取了张银票,递与孟凡,道:“这一百两银票你拿着,寻一处僻静的所在,学好武功,才好出道寻找令尊,或是报仇。”
孟凡接过银票,满面泪水,说不出话来。
管不平肃然道:“你学成武艺后,无论报仇与否,绝不可妄杀一人。行走在江湖之上,当行侠仗义,除暴安良,以造福于人,绝不可恃强凌弱,倚仗武功谋取一己私利,行不义之事。日后为师若是听闻你作奸犯科,无论天涯海角,定当亲手将你手刃剑下,你明白么?”
孟凡擦了擦泪水,俯身拜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
管不平点点头,道:“好罢,师父去了!”
孟凡惊道:“师父这就要走么?”
管不平笑道:“浮萍聚散本无常,你又何必在意?”说着大踏步出了房门,快步行去。
阳光已然不太强烈,暖暖地照耀在管不平的身上。
管不平眼望长天,心里很是喜慰。
他知道自己又在世上洒下一颗正义的种子,终有一日会生根发芽、开花结果。他暗思如若能洒下许多颗正义的种子,世上的邪恶势力一定会渐渐消减,终至消亡!
他希望人人可以活在纯洁的世界里!
管不平传奇系列之金刀传奇_管不平传奇系列之金刀传奇全文免费阅读_第一章四个故事(三)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