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了半天园子,下午又陪慈禧听戏,直到夜晚时分方散,光绪和珍嫔都感到有些累,早早的便睡下了。
半夜,光绪忽然感到有什么人在极远的地方呼喊着,一片喧闹声,他翻个身醒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便给珍嫔窝了一下被角,盖严了,正欲重入梦乡,忽然,前面院中传来一阵急促的打门声,和低沉而严厉的喝斥声。不一会儿,这喧闹声蔓延到后院西围房中来了。光绪起来,看了珍嫔一眼,把头伸到账子外面低声喝道:“张双林,张双林,出了何事?”
只听外面上夜的太监中有人道:“都别吵吵,看惊了驾。”
接着,就听张双林镇静的声音:“启奏皇上,前面贞度门走水了,不打紧,护军们正在扑救。”
“贞度门失火了?”
光绪一惊,忙下了御床,回手拉严了帐子,吩咐道:“进来伺候。”
张双林听见,忙率两个小太监捧着衣袍掀帘进来,给光绪穿上,到外间来漱洗,然后往前面养心殿东暖阁而来。
珍嫔也醒了,积雪、冰弦自率宫女们伺候穿衣下炕。
光绪来到前面,站在丹陛上往南望了一会儿,果然上空已被映红了,看这情形,火势小不了。又问了上夜的太监们几句,都在这养心殿院中,谁能说得清楚?他不由焦躁起来,因问张双林:“派人去储秀宫禀奏了吗?”
张双林道:“已着胡九禄、杨连祥两人去了,想储秀宫那边上夜的也早已惊动了。”
又劝光绪:“皇上进暖阁里听信儿吧,外边冷,看着了凉。”
光绪背着手,进到东暖阁里,在他的宝座上坐下来,以手支了腮,呆呆地发愣。
珍嫔进来,在南窗下短榻上坐了,亦默默地喝着茶,不做声响。
紫禁城中,乾清门往南,是以太和、中和、保和三大殿为中心的前朝部分,往北,则是以乾清、交泰、坤宁三大宫殿为主的内庭部分。
这贞度门,正是前朝“金銮大殿”太和殿的西南门,与东南门昭德门拱卫着太和正门,整成一条线。贞度门起火,倘若不能控制火势,必至延烧太和门,时届大婚和归政前期,金銮殿正门遭焚,这将是何等糟糕的局面?并且,这贞度、太和、昭德三门还连着许多库房。太和门内东庑,有收存呢纱羽绒、绫罗绸缎的缎库;刀枪盔甲、旗幡器械的甲库;弓箭靴鞋、绒垫毡条的毡库;御用鞍辔、伞盖帐棚的北鞍库和官用鞍辔、皮张绦带的南鞍库。西庑、银库、皮库、瓷库、衣库、茶库五库紧紧相连,火路断不了,金银珠宝、瓷铜器皿能幸免,而海龙紫貂、银鼠猞猁等各种珍贵皮张及朝服蟒袍、人参茶叶都将付之一炬。
更有甚者,体仁、弘义两阁遭了厄运,损失就更大了。
光绪的心里象坠上了铅块,十分沉重。
南面,喧吵声夹杂着呼喊声逾墙传来,光绪知道,这是左右两翼门开了,住在东华门和西华门外大连房的内务府火班和宫中其它兵丁、苏拉们涌进前朝扑救。
他心里稍微安定了些。
这时,养心殿院中又是一阵骚动,只听太监们从外院往内院传:“皇太后驾到,皇上接驾!”
光绪忙和珍嫔站起来,紧走几步,出殿跪在丹陛下,迎候慈禧。
慈禧太后下了轿,由荣寿固伦公主和李莲英扶着,步上丹陛,进到殿中,往东暖阁坐了,光绪和珍嫔亦跟进来,各按身份坐下,等候慈禧开口吩咐。
慈禧坐在宝榻上,阴沉着脸,望着窗外南面映红了的天空,一言不发,珍嫔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看她这冷峻、严厉的表情。
屋中没有人敢出一点响声。
过了好一会儿,慈禧才开口吩咐了一句:“莲英,再派一个小厮去前面打探。”
“嗻。”
李莲英赶忙答应一声,正要出去派人,忽一个太监进来道:“启奏老佛爷,崔玉贵回来了。”
慈禧忙扭头往外看,崔玉贵已进了随墙门,急跑上丹陛进殿来。
“玉贵,情形如何?”
慈禧转身迎着急问。
崔玉贵跪下,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启奏老佛爷……是贞度门,连太和门也快延着了……奴才看时,贞度门的三间门罩子已经塌下来了……”
“为何不断了火路?”
慈禧气得怒喝。
“太……太乱,前锋、护军、内务府、步……步军统领衙门,得有好几千人,光是喊……不济事……”
光绪急了:“水呢?用水浇啊,火班的人都是白吃饭的,那激桶是摆样儿瞧的?”
“激桶嘴子都锈了。”
崔玉贵讷讷地道:“吉祥缸冬天向是不灌水的。”
“该死的,这得狠罚这帮废物们。”
光绪气的脸都白了。
“皇上。”
大公主显得十分镇静:“这些是以后的事。”
转向崔玉贵道:“内金水河冻不结实,底下有的是水,砸开了用桶灌,传着往上泼。”
慈禧道:“大公主说的话,言之有理。再有,悬重赏,找些不怕死的,用钩子扒房子,要紧的是断火路,光用水泼不济事。”
“嗻。”
崔玉贵答应一声,跑出传懿旨去了。
“照小崔子说的。”
大公主为了安慰慈禧和皇上,同时也缓和一下这紧张的气氛,道:“太和门现时尚未着,若是断了火路,还不致焚毁。”
“但愿如此。”
光绪坐下来,怀着侥幸心理这样默叨。
崔玉贵又回来了,不再那么紧张,禀慈禧道:“启奏老佛爷,懿旨传下,内务府总管福大人已经选派兵丁上去扒房了,断火路。”
“太和门呢?”
慈禧关切地问。
“安然无恙。”
崔玉贵道:“只要不起风,太和门和贞度门之间的侍卫值房扒光了,便能保住。”
慈禧和暖阁中的人们,稍稍舒了口气。
“玉贵,你退下吧,明儿自然重赏你。”
慈禧语气温和多了。
崔玉贵答了声:“谢老佛爷。”
身子却不动。
“还有什么事要奏吗?”
慈禧问道。
“这……奴才不知现时该奏不该奏。”
崔玉贵十分犹豫的样子。
“讲!”
“奴才方才去传老佛爷的懿旨,碰见了姚福喜,他趁着乱,竟跑去偷银库的东西,奴才把他抓起来了。”
光绪听了大怒:“在哪儿?把他押来。”
李莲英看慈禧一眼,冲外面的两个太监道:“押上来。”
不一会儿,一个中年太监被五花大绑着押来了,在东暖阁门外朝里跪下。
“姚福喜,你这狗奴才,长了三只手啦?你胆子不小!”
光绪猛拍御案。
“老佛爷、皇上,奴才冤枉,奴才是诚心去救火的,绝无偷盗之事。”
姚福喜竭力申辩着。
“绝无偷盗之事?这是什么?”
崔玉贵拿出一个精致的银酒壶,在他面前晃着说:“不是从你身上搜出来的?”
光绪一看,拍起案子怒喊:“拉下去,活活打死!”
姚福喜一愣,脸都急得涨红了:“皇上,他栽赃,那银壶不定是他崔玉贵什么时候偷的,栽到我头上。”
“栽到你头上?”
李莲英说话了:“怎么不栽到别人头上?还敢犟嘴!”
两个太监上前往外搡姚福喜,他见自己陷在人家的套子里,知道再申辩、恳求都无用,便拚命地瞪圆了眼睛,脖子上的青筋暴起,跳着脚大喊道:“李莲英、崔玉贵,你们假公济私,陷害好人,老子响当当一条汉子,今日先去,明儿个你们就跟来,咱们阎王爷面前算账。”
“就凭这话。”
李莲英气得哆嗦:“你这挨千刀的就得下十八层地狱!”
“少废话吧。”
崔玉贵上前猛搡一把,姚福喜被绑着,无力反抗,几乎跌倒。
“慢着!”
光绪忽然头脑冷静下来,看李莲英一眼,道:“小崔子,你拉他回来。”
崔玉贵一愣,望着光绪。
屋中所有的人都望着他,不知皇上还有什么话说。
姚福喜被拉回来,重新跪下。
光绪站起来,慢慢踱到他的跟前,逼视着他道:“姚福喜,你口声声喊冤枉,今儿个你说清楚了,倒是你自己手不干净呢,还是别人陷害于你?”
停了一下,他又说:“若是你自己手不干净,从实招了,朕怜你是初犯,免你一死;若是不从实招,办你个‘欺君之罪’,必死无疑!”
姚福喜泪流满面,道:“启奏皇上,因奴才向与李莲英、崔玉贵不合,他们便趁乱加害,奴才委实无偷盗之事。望老佛爷、皇上明察。”
光绪猛回过身来,逼近崔玉贵道:“小崔子,你说清楚了,他怎么拿的那银壶?何人可以做证?”
脸变一变,厉声道:“咱们谁也别想趁火打劫,捞一把什么。今儿个,你们俩里头,有一个倒霉的!”
手一指:“你说!”
“啊?”
崔玉贵瞠目结舌,顿时吓得脸色苍白,不知所措了。
“是啊。”
半晌没言声儿的慈禧,把一切都看在眼睛里,这时皱着眉头说话了:“玉贵,你倒是说清楚了,那个破银酒壶儿,是从他身上搜出来的,还是抓他时,他手拿着来着?”
崔玉贵慌乱地看了李莲英一眼,停一下,含糊地道:“回老佛爷的话,奴才因见他拿库里的东西,一时气愤,便抓住了他。”
“那就是误会了。”
慈禧的口气,不容人反驳:“人那么多,都是忠心于朝廷的,有人扑火,也有人收拾散乱的器皿,如何就断然下定个‘偷’字呢?”
她转向姚福喜道:“你可是这个心思?”
姚福喜莫名其妙,但是见皇太后说的话还有利于自己,便感激地叩头道:“是,老佛爷。”
慈禧看着光绪道:“当然,崔玉贵也是好意,一心效忠朝廷。误会就出在这儿了,我就不信,咱宫中家教这么森严,调理出来的内监竟会有扒手。”
李莲英在一边赔笑道:“老佛爷说的是,看起来,是闹了误会。”
慈禧又笑向崔玉贵道:“你在我宫里当了多少年的差了,这毛毛失失的劲儿,什么时候才能改过来呀?一边子呆会儿去!”
崔玉贵笑笑,道:“谢老佛爷赐教。”
退到一旁站着。
“你也是。”
慈禧又转向姚福喜,口气严厉起来:“受点儿委屈,就牵三扯四的满嘴胡浸起来,在主子面前就这么放肆吗?”
姚福喜低头道:“奴才知罪。”
“挨外边冻着去,找块瓦片,自己雪地上朝墙跪着,想好了,明儿个给李总管、崔首领赔个不是。”
姚福喜答声:“嗻。”
退下去了。
屋中紧张的气氛,缓和下来,人们又把注意力转向窗外被映红了的夜空,大公主和珍嫔悄悄议论着如何灭火的事。
光绪还对方才的事愤愤不平,看着慈禧。
慈禧低声道:“大事顾不过来,小事又不善处理,你呀,净耍孩子脾气行,往后,多学着点儿。”
光绪低下头,默默不语。
又呆了一会儿,慈禧几次派人去打探,回来皆报:“太和门现在安然无恙。”
慈禧便站起来道:“闹腾了这大半夜,我也乏了,寿儿,你呆在这儿守着,我先回去了,有什么大动静,马上和皇上派人来禀告我。”
光绪和大公主忙站起来道:“遵命,皇阿玛先回去歇着吧。”
珍嫔亦站起来,有礼。
慈禧由李莲英、崔玉贵扶着出殿来,上轿回自己的储秀宫,路中,慈禧不满地训斥扶杠的李莲英道:“你们也是,多少大事还顾不过来,还有功夫搞这些小名堂。那姚福喜最是一个浑人,惹他干什么?净给我添麻烦。噢,宫里出小偷,传出去好听是怎么着?回去得好好敲打敲打这小崔子。我看他是有点长脸。”
停了一会儿,她看轿外的李莲英一眼,轻声吩咐道:“过了这阵儿,找机会把那姓姚的打发走完了,或者派去守陵寝,或者找个别的什么差使,总归打发远了就是。”
李莲英点点头,气顺得多了。
太和门终于是烧了,宫里不过再派人重修就是。
有人可以借此发笔横财,有人就因此倒了楣。
宫里一向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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