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痴痴望着如意,眼神呆滞了,胸口发闷,不知有多少深藏在心中的话语蠢蠢欲动,在如意面前,又如霜雪下的花草,完全没了喷薄而出的生机,只剩下目不转睛的凝望,还有招牌式的傻笑。
“石头,快带我去找刘师伯。”如意提醒道。
“师父下山了,我带你回观里等。”石头连忙迈步下亭子,步子踉跄,险些跌下台阶,也顾不得许多,在前面带路,领如意下山。
夕阳沉下西山,山影渐渐黯淡,夜色初上,风声乍起。
石头和如意两个人一前一后,缓步下山,石头不时回头看如意,如意报以淡淡微笑。
沉默中两人走出了林荫道,石头平常一个人走这条路,觉得又长又不好走,今日却觉得再长些才好。
来到前殿,见刘老道也已经回到观中,身旁不见了尤十六,却正在和三个年轻人攀谈,见到石头和如意回来,刘老道便把石头招到近前,指着石头道:“这便是劣徒石头,石头,快来见过几位凌云观的高徒。”
石头走上前去,看到来人两男一女,为首的便是刘殿宗,多年不见,刘殿宗早已长成一个身材修长的美男子,剑眉星目,鼻若悬胆,口方唇红,穿着大红织金过肩锦衣,手中握着青芒剑,似潘安在世,卫阶重生,举手投足有一股世家子弟的涵养。
“哎呀,石头师叔,多年不见,果然是一表人才啊,茅山派重振有望了,刘师爷真是可喜可贺!”刘殿宗一见石头,作惊讶状,领着身后的两人向石头施了一礼,石头连忙还礼,说道:“过奖了,原来是你们啊。”论起辈分,石头和如意比他们要高出一辈。
刘老道被奉承了一番,心中自然有些欣喜,说道:“殿宗,你们和石头年纪相差无几,可不比拘束礼法,以平辈相称即可。”
石头见师父如此说,也不计较辈分,点头同意。
“既如此,多谢刘师爷厚意,石头弟弟,以后要多多关照了。”刘殿宗假笑一声,又施了一礼,如意站到了殿宗身后,两人对视一眼,暗送秋波,石头见状,心里“咯噔”一下,仿佛被刘殿宗手中的剑戳了个透明窟窿。
殿宗身后的一男一女,乃是刘殿宗的同门,分别是吴亦明,廖碧蕊,也是红蓝织金过肩锦衣,廖的发髻上插着红玉簪,两人手里各持一黄一青两把宝剑,他们当下和石头见礼,吴亦明见石头其貌不扬,连受师兄刘殿宗两次大礼,心中便有些不悦,廖碧蕊平日自恃大派弟子,同样对茅山派有三分鄙夷。
“我等四人此次前来,是奉凌云观观主元东真人之命,送一封信给您。”刘殿宗边说边从怀中取出一封押着花押的信,双手呈给刘老道,刘老道慌忙接过,将信拆封,见是一张宣纸,上写着:
刘师叔尊鉴,敬启者:
雷山一别,倏忽数载,不知尊驾,应无恙乎?
师侄蒙周师叔错爱,不吝拔擢,得授观主之位,凤兴夜寐,未尝懈怠,仍心有余疚,不敢奢求大功,只望赎罪之万一,前日有兵部侍郎钱旭宣下圣旨,曰:东南各省,因水灾频仍,旱灾相继,流民失所,滋生事端,白莲邪教,趁机作祟,妄称佛教,狂惑众黎,流毒肆虐,恐危社稷,令各地方严加禁断,事关神鬼,道佛二门当助力除之,限期责办,不得有误。
故此,师侄已广邀道门各派,除恶诛邪,匡扶正道,师叔宜早图之,可遣徒儿一二随同,一则为天下黎庶出力,二也为茅山门楣增光。
师侄元东拜上
刘老道读罢,点点头,沉思道:难怪句容城最近涌进许多无家可归的流民,原来东南各省出现了饥荒,想不到看似升平之世,百姓竟也有饥寒之苦,只不过这白莲教怎么会传播如此之广?
张如意看到刘老道读信,忽然记起自己这里也有一封信要给石头,慌忙从袖中取出一张对折的笺纸,递给石头,道:“我差点忘了,我师父也托我给你捎了一封信。”
石头伸手接过还带着如意体温的笺纸,打开来,细细读了起来,看那笺纸上,写着娟秀小楷:
石头侄儿如晤:
数载光阴,白驹过隙,师姑甚是思念,想小小石头,如今也已弱冠,当体健乎?道法当精进乎?上次托人所寄寒衣,尚合身否?
茅山道门,千年之基,虽目下沉郁,理不当断,石头应奋发有为,传扬上清雷法,庶不负南师兄之魂,九泉之下,足可告慰。
当此之时,白莲乱世,道门中人,理应诛恶除强,亦是修行,石头当自勉,切不可消沉。
书不尽怀,宜慎思之。
沧浪师姑手书
石头读完了信,心里涌起一股暖意,若不是众人在场,他真想把这信抱在怀里。
刘老道师徒读罢了信,殿宗上前禀道:“刘师爷,想必观主已经在信中言明,如今东南天下,流民四起,白莲教日渐势大,朝廷几次三番禁止不得,这才令我道门相助,所以,我们这次广邀各门弟子,先行进入浙江打探虚实,不知师爷派哪位高徒前往?”说罢,拿眼角余光打量石头,心中暗想,石头啊石头,你不去便罢,若是要去,可不要怪我记仇。
刘老道拿着信,看了石头一眼,石头还在对着信发呆,表情有些古怪,笑道:“茅山不比正一道门徒众多,这么些年,我这门下也只有两位弟子,偏巧二弟子尤十六今日亲友来寻,他得知姑父过世,下山奔丧去了,眼下只剩下石头一个,不知道石头是否——”
“师父,我愿意下山。”石头收起了笺纸,藏在怀中,淡淡地说道。。
他不能让沧浪师姑失望。
刘老道没料想平日里慢吞吞的石头竟会如此果断,欲要阻止,却也想不出理由来,只好点头同意,张如意看着石头,露出赞许的目光,吴亦明和廖碧蕊不为所动,目光里满是傲慢,而一旁的刘殿宗,故作欢喜道:“如此甚好,这一路上我们也可以领教茅山上清派的道法了。”眼神里却飘过一丝得意和恶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