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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生之大悲(1 / 1)

()一

吴雁南这样想着的时候,精神特别地放松,不一会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也不知过了多久,吵醒他的是一阵紧似一阵的铃声。他下意识地摸到了手机,随便按了个键,他以为是闹钟响了呢。他可不想起来,一切都尽在掌握之中,考那么高的分数干嘛?

但他立即又意识到这不是早上,而是非常时期的晚上。他抬起头,教室里的灯光很刺眼,看一看手机,时间是十点半,翻滚一下手机按键,便见到了未接来电,就拨了回去,是叶家宝。

“雁南,你睡了吗?”叶家宝问。

“没呢,老叶,什么事啊?”吴雁南摇了摇头让自己快点清醒起来,但他不需摇头了,叶家宝下面的一句话就是一剂催醒药。

“你走之后,我有点不放心,怕有人加到我的岗位中来,就进到报名处的房间里,我看见有人正在改自己的报名表,填在西湖中学里。”

“是语文吗?”吴雁南清醒了。

“当然是,不然我跟你说干嘛?”

“你看到是哪个学校的了吗?”

“看到了,并且很熟,是二中的借调老师何红,女的。我想我得说给你知道,你好早做准备。”

“谢谢啊,兄弟。”吴雁南太感谢叶家宝了,他差点沉溺于自信与自得编织的花环里了。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恨那个叫何红的女人,但恨了很久,他又突然明白,人家既然改了,现在又十点半了,你有什么办法?唯一能做的,就是现在赶紧清醒过来。书啊,书呢,我亲爱的《新世纪教师素养》,我要攻克你!

十七号,就是考试前的那天下午,吴雁南听说准考证下来了,并且拿的时候要签名,就带上梅思月一起前往教育局。最近一段时间,梅思月成了他所有的依靠,甚至寸步不离地给他鼓劲。两个人到了教育局,走近窗口,就看见一份签名册。吴雁南拿过来,很自然地搜寻着自己的名字和报考西湖中学语文教师岗位的老师的名字。

突然,他的血液凝固了,一动不动地盯牢了除自己见过和听过的六个人之外的那个久违而又熟悉的名字,他以为看错了,闭了闭眼再看,那个名字还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西湖中学语文教师的岗位上。

金成龙!

天哪,太不可思议了!

不用打听,小小叶县,还能有两个金成龙不成?一定是这一次招调考试之后,县里要整顿不在岗人士,他的叔叔们把他叫回来考试了。但为什么他回城关了,也不来看看自己。毕竟同学两年,关系也很不错啊,在上海,还聊了大半夜的话呢!

哦,对了,他金成龙这一次回来,将不再以故人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而是自己的敌人,一个关乎自己命运前程的顽敌!

吴雁南无法再多想了,就拿着五份准考证,带上梅思月走了。快到家的时候,碰到了叶家宝。这家伙本应春风满面才对,此时却耷拉着脑袋。他也看到了吴雁南夫妇,就停下车,任由摩托车发动机哼哼不停地响着。

“妈的,被阴了。”叶家宝说。

“什么被阴了?”吴雁南头脑里还是金成龙的名字,只信口接话道。

“我有个同学,跟我说,不报二中,报西湖中学的美术,但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还是改成二中了。”

“西湖中学是设了一个美术岗位,不过那个美术老师是有背景的。”吴雁南说。

“妈的,怪不得,斗不过人家就来阴我,这回我跟你又同病相怜了。”

“什么呀,你永远没有我命苦。”吴雁南苦笑着摇摇头说。

“怎么啦?”

“金俊的侄子金成龙也报考西湖中学语文了。”

“那怎么办?”叶家宝暂时把自己的不幸放在了一边,同情起遇到强敌的老朋友来,“他以前在哪教书?”

“教院毕业后没教过书,一直在上海打工。”

“那你怕他干啥?我不信他有什么牛B,能考得过你?”

叶家宝这句话算给了吴雁南一个莫大的安慰,他喃喃地问道:“那我还有一点希望?”

“有,希望大着呢。”叶家宝像是很肯定地说。

“都说女人比男人考试强,何况我这些天就忙着找托了,哪有心思看书?操,何红这个女人看来是要坐享其成了。好在徐光文没报西湖中学,西湖中学还有两个各额,我就和他们拼一拼吧。”现在,吴雁南出口说话,总会带上一些脏字眼了。

“可是,他们是怎么把名报上你们的岗位的呢,那天晚上报名不都截止了吗?”梅思月问。

“我刚才听秦明阳说,她们是第二天在教育局改的。”叶家宝说。

“第二天还能改?”吴雁南问。

“那要看谁,阴我阴你的这些人都是有后台的,认了吧。”

“**他妈,什么文件,报名后还可私下改动?”吴雁南狠狠地骂道。

“既成事实了,那就回吧,你们俩站在这儿叫天叫地的,还不如回去多看会书呢。”梅思月提醒道。

“也是,哎,对了,秦明阳报的哪学校。”吴雁南又问。

“城关初中。”叶家宝说。

“那他肯定有把握了,一个带了这么多年的高中数学教师能考不过那些初中的?”

“但愿吧。”

两个人互道了别,说了些祝福鼓劲的话,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如同坐在同一条风雨飘摇的遇难船上的乘客,此时相互的鼓励胜过了一切挣扎的方法。

虽然说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但吴雁南是一点磨枪的心情也没有了。他恍恍惚惚地回到家里,一点也安不下来心。他感到命运的不公了,最近几天来,他付出了那么多,几乎到了心力交瘁的地步,才把西湖中学的岗位稳住,但现在所有劳动果实被人家轻轻改动一下报考校名就将要全部窃取了。

他就这样全无心思地想着那要来的可怕的结果,同时他又接到一个电话,是刘非打来的,他想跟吴雁南要准考证。

吴雁南翻出他的准考证,上面写着姓名刘非,年龄三十五岁,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使他不得不发出较详细的询问:“你来城关了吗?”

“来了。”刘非说。

“你想参加明天的考试吗?”

“我想看看试卷。”

“那你,就考第一场好吗,说实话兄弟,我怕你比我考得还好呢。”吴雁南觉得应该直接一点,可不能被这家伙挖了墙脚。

“行啊。”

吴雁南得到了对方的回答,就和刘非约定了地点,把准考证送给了他。

再折回家,姨夫和姨妈坐在房间里,见吴雁南回来,姨夫马上提出了和吴雁南刚才同样的疑虑,他说:“你要小心那个刘非,他会不会假戏真做,借这个机会真来考试呢?如果是那样的话,那他这些天在家里一定做好了充分的准备。你不能让他考到底啊,我听思月说你们西湖中学又冒出两个参考者,加上刘非,你有三个竞争对手,这就难了啊。”

“没事,我也想到了,押金是我垫的,报考费是我交的,我已叫他只考第一场,他也答应了。”

“答应了?明天下午他又进了考场,你有什么办法啊?”

“那,姨夫你快出出主意啊,有什么办法拦住他呢。”梅思月焦急地说。

“嗯,除非有一个人中午的时候缠住他,不让他进考场。”姨夫深思熟虑地说。

“那这样,您老看行不行?我明天中午请他吃饭,您也来坐陪,我再把我老乡赵伟叫来,吃过饭就让赵伟开车车送他回河下中学,人情也做了,危险也除了。”

“那行,明天再说吧,你自己准备得怎么样?”姨夫问。

“唉,什么怎么样,明天去考呗。”吴雁南也不好多说丧气话,但从内心来说,他真的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第二天早上,吴雁南走进二中考场的一路遇到了许多熟人,却没有看到刘非,心想是不是故意躲着呢。他记得刘非的考场和自己的错了一个尾数,那就是邻考场了,考试结束再说吧。

他在考场里很遇到了一些熟人,甚至还有报名时被他“解决掉”的胖子,就在他的前位,他说你好我们打配合呀,吴雁南就说好啊好啊打配合。结果考试一开始吴雁南就没有打配合的想法了,因为那试卷太简单了,都是高一语文书里的课文,试题平时上课不知跟学生讲了多少遍,至于在监考老师的眼皮底下瞎折腾吗?真要配合,就等下午公共科再说吧。何况试题的份量很多,若不是一看题目就知道答案,还真不一定做得完呢?金成龙,老同学,这回我不怕你了,我敢说,你做不完一大半!

吴雁南还算轻松地把试卷做完了,写了一篇自已很满意的文章,看看时间,还差五分钟下课。想到隔壁的刘非,他坐不住了,心想,满分一百得个九十不成问题吧,就交了试卷出门了。

他专门经过隔壁考场,从后窗户向里一望,果然,刘非那家伙坐在倒数第二位正在埋头苦干呢。这家伙的认真态度,让吴雁南更加担心了,一定不能引狼入室,得想尽一切办法将他驱逐出境才好。

他先下了教学楼,在大门口迎住等他的姨夫和梅思月,他们问他考得感觉怎么样,他说:“试卷特别容易,对教过高中的老师来说,得九十多分应该是正常的。”

“刘非呢?”梅思月问。

“在里面,我看到他了,很认真呢。”

这时候,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来了,不一会,黑压压的考试大军就往门外涌来。吴雁南翘首观望,却望不见刘非的身影。是不是从哪所小门出去了呢,要是那样的话,岂不坏事?

吴雁南只好掏出手机给邹如涛打去,说出了心里的担忧,但邹如涛却说:“你别怕,他的水平我知道,他不是你的对手。”

“我这些天没怎么看书,万一他比我考得好,我就完了,西湖中学现在又多出了两个天外来客呀,加上他就是三个,我怕——”

“你别怕他,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不会考得多好,他的水平我们知道。”邹如涛说。

“那你是不愿帮我阻止他了?”吴雁南语气生硬起来。

“不是不愿,是没必要,好了,我理解你的心情,等回头我给他打电话。”

“这还差不多。”吴雁南挂了电话。

“我刚才在这里碰到艾县长了,我跟他说到你了。”姨夫笑着说。

“他怎么说?”吴雁南忙问。

“他说他知道了。”

这叫什么话,但吴雁南也不便再多问。

人群渐渐稀了,吴雁南没了耐心,正要出校门四处去找,嘿,那家伙出来了,他似乎朝这边看了一眼,但很快低了头,放快了脚步。但是,吴雁南眼明手快,岂能让他轻易溜掉?

“刘老师,考得怎么样啊?”吴雁南冲上去,用很友好的方式攀住了刘非的肩膀。

“差得很差得很,我都没做完呢。”刘非尴尬地笑着说。

“走,我们去吃饭吧。”

“哪里话,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来是帮我忙呢,吃完饭,我叫车送你回去,再也不能让你自己掏车费了。”

吴雁南连拉带拽地把刘非弄进了等在门外的赵伟的车上,等姨夫和梅思月也上来了,赵伟就一溜烟把车开到饭店里。

梅思月点了许多菜,但刘非神情恍惚的很少下箸,更不喝酒,再加上中间接了一个电话,看他说话的神情,听那口气,一定是邹如涛打来的“提醒”话,使他更不自然了。菜还没上来一半,他就坐不住了,说:“我先走了啊,吴老师?”

“你到哪儿,让赵师傅送你。”吴雁南说。

“不用不用。”

“一定要的。”

吴雁南如法炮制,像先前一样,几乎是硬把他塞进了出租车,赵伟开上车就走了。吴雁南事前有交待,车别停,一路开到河下中学就行了。

看着车开走,吴雁南才进到饭店里来,坐下吃饭。刚吃了几口,赵伟就来电话了,他说:“那个吴老师说要到旅馆找东西,让我在这儿等他,可等了老半天,他也没出来。”

“你被他甩了,你在哪,我马上去。”吴雁南问清了赵伟的所在,跟梅思月他们简单说了情况,就出门叫了出租车走了。

来到指定的地点,他看见赵伟的车停在路边,人正搂着方向盘东张西望呢。吴雁南跑到他的车窗前。

“人呢?”吴雁南问。

“从这条巷子进去了,到现在也没出来。”

“你在这儿等我一会,我进去看看。”

吴雁南向巷子里走去,一路打问,幸好巷子不太深,只一家旅店,吴雁南花了不到二十分钟就敲开了刘非的门。

“你——”刘非自然万分惊讶。

“刘老师,怎么,要休息吗?”吴雁南看着刘非,他的手里正捧一本《新世纪教师素养》呢,因为不知是吴雁南敲门,还没有来得及放下。

“刘老师,咱就直说吧,我担心你假戏真做,考得比我还好。”

“怎么会呢,我这水平。”

“不是会不会,只要有可能我就特别怕呀,你不知道,我为这次考试费了多少心血。光说请你们还不算,我学校打点,上面找人,到处花了钱呢。第一你要是把我挤掉了,亏我良心,第二,你也挤不掉我,我在上面有人呢。”

“那不更好,你不用担心我了。”

“说到底,你是不是下午还要考?”

“我看看试卷。”

“不行,你下午必须回去,不然我心不安。”吴雁南说着就翻起了刘非的书。

“你干什么?”刘非疑惑地问。

“我把这个拿走了。”吴雁南摇着从书中翻出来的准考证说。

“哎,吴老师,你让我考完好不好,我只看一眼试卷,马上出来。”这回轮到刘非求吴雁南了。

“不行,兄弟,等我这次搞好了,我以后会报答你的,你明年来考,我一定给你铺路好不好?”

“我——”

“咱就是兄弟了,好吗?”吴雁南握紧着刘非的手,动情地说。

“好了,算了,吴老师,我没想到你会这样。”

“那我们一块走吧,我让赵师傅送你。”

“不,我要睡一会。”

“那我走了。”

“你走吧,这回你放心了。”

刘非真的倒在床上睡了,吴雁南捏着准考证上了大街,坐上赵伟的车回家了。赵伟说他有事,只把车开到东湖路小学门前,等吴雁南下了车就走了。

吴雁南回到房间里,几个人还在等他。

“怎么样?”梅思月焦急地问。

“他不回河下中学呀,我把他的准考证拿来了。”

“刘非显然是个小人,他一开始就是有备而来,你得小心他从背后捅刀子,揭你找托的底,所以也不能得罪。还有,他下午要想考,一个准考证是难不倒他的。”姨夫说。

“为什么?”梅思月问。

“我们局里以前招工考试,准考证丢了的人多的是,但有存根,人家上午又考过一场,或者他找人给证明一下,不就行了。”

“也是,要真那样,也只好听之任之,我也没辙了。”吴雁南摊开两手说。

“考试时间快到了,你也别多想,快去好好考试吧。”梅思月连解劝带吩咐地说。

吴雁南只好走了,进了教学楼,他特意经过刘非的考场,从窗户朝里一望,**他奶奶,那家伙已经好端端地坐在里面了,不是姨夫提醒,吴雁南绝对会认为那是鬼魂现身呢。

考就考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有什么办法,吴雁南只好无精打采地进了自己的考场。

这是一场充满硝烟的鏖战,上午考得好的想更上层楼,考得差的想力挽败局,大家都铆足了劲,在考场里求发展。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考场里能谋什么发展呢,不外乎是翻书找资料罢了。

三个监考老师雷大雨点小,说不准抄袭,但一开考就睁只眼闭只眼了。吴雁南坐第二位,比他位置好的大有人在,他很着急,却也没办法,只能凭着记忆来答题。勉强看了胖子试卷一眼,却发现他的上面多是空白,是啊,一个教初中的,能比他吴雁南强到哪里呢。

吴雁南正为几道简答题犯愁呢,突然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暴吼,打破了教室的安静:“老师,你们到底管不管,讲不讲公平?”

大家循声望去,是坐在第一位年轻人。他已多次回头了,看来这一次是忍无可忍,终于叫出了声。

“安静,请安静。”主监说。

“都在抄呢。”年轻人还在叫。

“谁在抄?”主监不耐烦地说。

“看,那不是。”年轻人一个箭步从座位上下来,冲到一个女教师面前,把他试卷下面的资料和书一起拉了出来,扔到讲台上。

“好,好,安静吧,你先坐下,别耽误别人答题,何红,注意了啊。”主监说。

何红?她就是何红?吴雁南不由自主地朝那女老师望去。其人的面相是有些熟识的,只是没能把那相貌与名字连系起来,经主监这么一叫,吴雁南又是一阵急呀,他多么希望主监判她个作弊,把她赶出考场得了。可是,主监重又埋下头,不理这些答题者了。

在磕磕绊绊、嫉嫉妒妒中考试终于结束了,吴雁南出了考场,就在教学楼下见到了等着的梅思月。他把刘非又进考场的消息告诉妻子,梅思月叹了口气,说:“随他去吧。”

出了校门,就看见几辆警车堵在门口,吴雁南正要走过去,一回头,却看见何红走过来。

“怎么样?”一个三四十岁的男警察从警车里出来,迎住她问。

“没事,一场虚惊,那个小年轻说我抄了。”何红小声说。

“哪一个?”警察问。

“下面学校的,算了,主监也没说什么。”

“妈的!”警察骂道。

“走吧,雁南,你看什么呢?”梅思月拉着丈夫的衣襟说。

“走吧,思月,你知道那个女的是谁吗?”

“谁?”

“何红。”

“啊,就是后来报了西湖中学的那一个?”

“是,你知道那老警是她什么人吗?”

“像她的丈夫。”

“是,叶家宝说过,何红老公是刑警队的,看来没有错了。今天考试她做弊被人抢了书,看来何红成绩不被取消就没事,要是被取消的话,肯定要爆发一场战争呢。”

“唉,走吧。”梅思月还是劝着自己的丈夫。

“你怎么不问我考得怎么样啊?”吴雁南说。

“问什么啊,都考过了,那试卷是谁批呢?”

“说是运到外县吧,谁知道。”

夫妻俩有气无力地对着话,直到都不想再开口了,才慢慢地踱到家里面。

不管自己如何沮丧,别人如何关心,结果终会在二十二号出来,这和十八号考试一样,都是文件里规定了的。按照一取二的方法,每个岗位将保留考分的前两名,以供最后的竞争。说课安排在二十四号,还是在二中,能不能“二进宫”就看这第一轮的考试了。

二十二号上午,吴雁南上完了课,就到处打听结果了。但学校里几乎没有借调老师的影子,只有语文组几个老师在拿招聘作话题聊闲天。

王子俊说:“分数出来过了,雁南,怎么不去看看啊?人家都在关心前程,你还在上课,像你这样的老师考不上真是天道不公。”

“真出来了吗?”吴雁南问。

“真的,杨丽华老公调县委了,人家昨晚就亲眼看到分数了,满分八十五。”王子俊说。

“那我也去看看。”吴雁南说完就骑上摩托车奔教育局去了。

我们可以把西湖中学报名老师的情况作一个介绍,以便看得清晰。

语文岗位为2人,第一轮取4人,何红位居榜首,86分,金成龙第二,85分,吴雁南第三,84分,刘非第四,分数的确像邹如涛预言的那样,少得实在没有在此录入的必要。数学3人,第一轮取6人,刘家乐、石德厚等人皆名落孙山。英语2人,第一轮取4人,杨丽华名列第二,比她的西湖中学同事曾小红高1分,总分88,不是王子俊说的亲眼看到的85。计算机1人,冯长伟第一名,后两名分数为0。美术和计算机一样,一个第一名外加两个0。地理组一人,西湖中学无人登榜。

吴雁南的双眼盯在金成龙的分数上,盯了足足有五分钟,他只觉得那并排呆在一起的两个阿拉伯数字组成的“85”的分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向他拼命地压过来,压得他几乎无法呼吸,才低了头,不得不承认了他看到的事实。是呀,这是张榜公布的分数,还能有假?

吴雁南沮丧透了,慢腾腾地挤出人群,碰到石德厚,他说:“雁南,我们数学组考了个黑窝呀。”

又碰到刘家乐,苦笑着对吴雁南说:“吴老师,你怎么样?”

“第三名。”吴雁南如实答道。

“还好,入围了呀。”

再往回走,就被叶家宝一把抓住了。

“怎么样啊,老叶?”

“妈的,我那同学比我高1分。”

“见到秦明阳了吗?”吴雁南想起富农镇的那些同病相怜的人们。

“淘汰过了,没考过人家教初中的老师。”

“其他人呢?”

“算了,在这儿借调的就你和我进入第二轮了,看这样子,我们都得打道回府了。”

“还有说课呢。”

“也只能把这作为一线希望了。”

以第三名入围的吴雁南,其内心之沮丧可想而知。金成龙考得分数竟然比自己还高,他又是金局长金副主任的侄子,那么就得和何红一拼高下了。但何红比他的分数高2分,怎么拼?这两个劲敌啊!何红啊何红,你二中有一个岗位为什么不报?金成龙啊金成龙,你的分数都出来了,为什么人还不见踪影?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跟我争西湖中学啊?你要想进西湖中学,你就告诉我,我把我和我的枪手改到其他学校啊,也不至于现在一想到你就惶惶不安啊!

但金成龙没有因为吴雁南心灵的呼唤而出现。路不行不到,事不为不成,吴雁南还得为他的最后拼搏而努力。

吴雁南回到家里,梅思月一望见丈夫嫣嫣的样儿,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问:“没入围吗?”

“入是入围了,但是第三名,比第一名少2分比第二名少1分呀。”吴雁南说。

“啊,是这样啊,那比我想像得要好啊。”

“唉,早知道这样,在那瞎折腾啥呀,多看点书就好了。”

“快别说那些没用的了,不是说金主任会帮忙吗,快去找姨夫呀。”

吴雁南受了妻子的提醒,就忙骑着车到了姨夫家里,老人家问清了什么事以后,说:“我先打个电话问问吧。”

他拨通了电话,却只得到金主任的一句话:“那就看说课的发挥了。”

“我感觉他不像先前那么热情了。”姨夫说。

“是不是没去他那儿表示啊?”吴雁南问。

姨夫看了看他,没说话。

“那是不是因为你先找了他,后来又找了艾县长啊?”

“谁知道,哎,我再给艾县长打个电话。”姨夫说完,又拨通了艾县长的手机,把情况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就挂了电话,对吴雁南说:“她说她知道了。”

“什么叫知道了?怎么办啊?”吴雁南急了。

“后天说课是不是啊?”

“是。”

“你先问问你们学校领导吧,如果他们点名说你教学过硬,就要你,愿意为你说话,我想也行。”

吴雁南听了姨夫的指点迷津,虽然心里并不觉得会柳暗花明,但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他回到家里,先拨了申建文的电话,申建文一听是他,就说:“吴雁南,你考得怎么样啊?”

“第三名,比前两名少一两分。”

“是这样啊,那有些麻烦啊。”

“所以我打电话,想请申老师——”

“这样吧,你好好准备说课,我们也来争取一下。”

挂了电话,吴雁南并不觉得轻松,而是感到申建文的话里比往日多了一份敷衍。他又拨了秦弘一的电话,秦弘一也在家里,吴雁南跟他说明了情况,秦弘一只说不好办不好办哪。

“你还是到他家里看看吧,老在电话里是说不清楚的。”梅思月见吴雁南挂了电话,建议道。

“是啊,我现在就去秦校长那吧。”

“把钱带上。”

“带多少?”

“我也说不上,五千?”

“好,就五千。”

吴雁南揣好了钱,骑上车径直跑到秦弘一的门前,敲了门。

“你来了?”秦弘一打开门,见是吴雁南,略一惊讶,让他进去了。

“秦老师,我——”吴雁南坐下后,欲言又止,满脸是羞愧的颜色。是啊,人家给你安排了一个岗位,眼看你就要把它丢了,还有什么脸面来找人家呢?

“你别急,不是还有一轮说课吗?”秦弘一给他倒了一杯矿泉水,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可是,我如果考不上,就什么都没有了啊,家里没房子,妻子没工作,我在西湖中学呆了几年也是白呆了。”

“也不能这么说啊,到哪儿不是工作?再说你在城关这几年,至少懂了不少高中教学的经验啊。”秦弘一还在安慰他,仿佛他的淘汰已既成事实了一般。

“唉。”吴雁南只好叹气,心想高中教学经验回到石河哪有用武之地啊。

“从你们出去考察开始,上面就在研究怎么办,但研究来研究去,竟一点权也不放给我们学校。同事这么长时间,把你们全留下来才好呢,可是我们实在说不上话啊。你不知道,为这招聘的事,也得罪人啊,像薛大勇老师,没给安排岗位,还吵到办公室来,差一点没指着我秦弘一的鼻子骂娘呢。可是他上头总共就给西湖中学这么十个名额啊,从今天公布的分数来看,原借调的怕是只能留下两三个了。还有徐光文,这天天到县政府吵,县政府也不敢得罪他,已答应让他进西湖中学了。别的科没够,语文倒比先前预计的要多一个人了。”

吴雁南想起自己找托的事,又一阵惭愧。

“那秦老师,你看有没有办法,帮帮我吧,这个——”他掏出了装钱的信封,放在桌子上。

“你这是干什么,吴雁南,你听我说,别说我秦弘一没这个能力,就是有,我也不能拿你一分钱啊,快装起来。”秦弘一把钱朝吴雁南的口袋里塞。

“我——”

“听我的吧,回去好好准备说课,如果我们能帮上忙不用说的,但据说评课的都是临时从外地请来的,我们也接触不到啊。”

吴雁南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秦弘一的话等于是把路堵死了,他无泪又欲哭地站着。

“去吧,只要有一点办法,我秦弘一不维护你们吗?”

还能说什么呢,赖是赖不到人家那儿了,吴雁南就又揣了钱,别了秦弘一回家了。到家以后,他像遭遇了大失败一样,重重地摔在了床上。

梅思月小心地探询着丈夫的心事,待明白一切之后,就建议丈夫再给姨夫打电话,吴雁南也不起来,也不打电话,梅思月就自己把电话拨了。

“姨夫叫你明早带五千块钱跟他一块去金主任家。”梅思月放了电话之后说。

吴雁南只在心里应了一声,就昏昏沉沉地睡了。

补课已经结束,田爱学白天给了他一千多元补课费,他起夜的时候,把钱摸出来,放在梅思月的枕头边。房间里没有灯光,课桌高高的形成一个蠢笨的大床,屋顶矮矮的显得空前的压抑。奇奇已经睡着了,梅思月在硬硬的桌面上翻着身子,吴雁南走进来,站在桌边呆了一会,说:“宝贝,对不起。”

“别这么说,我从不怪你。”梅思月说。

“外面下雨了。”

“你睡吧。”

“不,你先睡,我要看看书,只说从高一课本里临时抽取说课的课题,课本这几年更新得快,我得把有些陌生的课文看一看啊。”

“好,你也别看得太久,雁南,不要放弃啊。”梅思月说着,竟哭了起来。这个女人,陪着丈夫担心吊胆顽强拼搏了这么多天,却却看不到一丝曙光,但她依然在把美好的憧憬送给丈夫。

“明天就带五千块钱太少了吧,姨夫是不是按以前的老做法了,我们多带些吧?”吴雁南说。

“带多少呢,钱都押在河下呢,家里只有六七千元。”

“那就都带着,你凑够八千块钱装在信封里,行不行就这样了,我也累了。”

“你累了就睡吧,天蹋不下来。”

也不知雨是一夜没停,还是天亮刚下,反正积水又侵向门前了,吴雁南起床后,垒好一个新的“三峡大坝”,就骑上摩托车去了姨妈家,带上姨夫,去县政府了。

姨夫凭着依稀的记忆,找到了金明在县政府附近的家。进了宽敞的客厅,吴雁南的心里比外面的雨天还阴暗。他也不知道怎么寒暄了,只听得姨夫和金明的对话。

“结果怎么样?”金主任问。

“他是第三,比第一名差2分,比第二名差1分。”

“第三名,那不太好办啊。”

“你们这怎么报过名还可以改呢?听说那两个老师都是第二天报名结束以后加上去的。”

“哦?”

“不过现在说这些我们知道也没用了,金主任看能不能给他想想办法啊,你看他是来城关后成的家,老家农村的父母就两间小房子,回去都没处安身啊。”

“那原单位呢?”

“现在哪还有单位解决房子的?乡里租房子也不方便啊。”

“可是你是第三名,唉,评课的都是从外地临时请的,不好说啊。”

姨夫一个劲地想要让金明给个承诺,金明一个劲婉转地往外推。最后,金明看了几次手表,姨夫只好说:“看来,金主任还要上班,我们也不多打扰了。”姨夫说完先出去了。

吴雁南站起来,把袋里的信封掏出来,放在茶几上。

“金主任,不,您和我姨夫是老朋友,那我就该叫你一声金叔叔,就拜托你了。”吴雁南带着哭腔说。

“你别这样,这样不好,我和你姨夫是什么关系,怎么能这样呢?”金明说。

但吴雁南已钻进雨地里了,他骑上摩托车追上了姨夫,两人顶着大雨回了家。

没停歇的大雨已在院子里涨起来了,上面漂着肮脏的秽物和蛆虫,水正往房间里冲撞呢。吴雁南把摩托车停在水里,又把大坝加高加固了一点,才进到屋里,把刚才的情况说给妻子听。

“我听说香烧在前面才灵验呢,我有种预感,他不会帮忙的,一是你们送钱太晚,二是姨夫不该告诉他又跟艾县长说了,你说,如果他跟教育局的人吩咐这么档子事,人家会怎么说他呀?”梅思月说。

“怎么说呢,希望能有奇迹吧,我的生活中缺的就是奇迹这东西,也许这大雨要把它带来了呢。”吴雁南强笑着说。

但是奇迹没有发生,第二天走进说课室的吴雁南,无论怎么努力怎么发挥,六个评课人给出的分数就是41分。当他走上讲台的那一刻,他真想跪在六人面前,向他们说出自己的悲哀。但是一个领导模样的人坐在旁边,这让他摇尾乞怜的想法都无以实现。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从第一个字开始,把自己准备好的说课稿再说一遍。虽然他不是那种激情四射的人,心中的压力也不容许他太过张扬,但他仍然自信说得还行。说完了,六个评委交换了一下意见,其中一个人就在纪录簿上写下了他看到的那个分数。

“前面那两个人得多少分啊?”吴雁南知道自己是西湖中学语文岗位第三个入场的,前面是文化课第一和第二的何红与金成龙。

“别管别人的。”那评委语气平淡地说。

“让我看看吧。”吴雁南几乎是哭着叫道。

那人就不情愿地把记分簿朝他推了推,吴雁南看得分明,何红41分,金成龙41分,他的头一晕,趴在桌子上,失去了知觉。

当然,大家不会让这种昏厥持续过长的时间,只需要在脸上拍打几下,他便苏醒过来了。是的,他太虚弱了,他踉踉跄跄地出了教室,下了楼,走向校外。雨不大不小地下着,淋在他的头上、脸上和身上,他已把伞忘在不知何处了,他也想不到要打伞,就这样无目的地却又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吴雁南,吴雁南。”随着声音,一把伞遮住了他头上的天空。

他扭头望了一下,是叶家宝,他想对他笑笑,却只咧了下嘴。

“别难过了,结果怎样就怎样对待吧。”叶家宝说。

“你怎么样啊,说过了吗?”吴雁南望着和他同样表情的兄弟说。

“出来了,我和他都是40分,距离原来多大还是多大。”

“这是为什么呢,我前面的两人和我的分数也一样多。”

“妈的,怪事!”叶家宝骂道,又补充道,“见怪不怪!”

雨下得小了,滴滴哒哒的,像悲痛者最后的眼泪。吴雁南推开叶家宝的手说:“以后再聊吧,我不想提这些个事。”

叶家宝站住愣了一下,吴雁南已经朝东走了。

“你慢点啊。”看着吴雁南蹒跚的背影,叶家宝提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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