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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淮堤蜕变(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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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县的版图,象一个竖起的鸡蛋,大头就枕在淮河中游雨季时水位忽高忽低的地方。淮河常闹水灾,这是自古有之的事情,在叶县流传着许多关于大禹治水的故事。至今还有一些好事的人,常和外地的学者就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的地方争论个不休。当然更多的人对什么什么的说法感到无关紧要,因为现在不需要大禹来摸索治水的经验了。每年,梅雨之季,都有救灾专款涌向淮地,每年都会在淮河两岸涌现出许多与洪涝有关的动人故事,展示着许多中华美德活的样本。但也有人说,这未必是好事,对生活在淮水岸边的百姓来说,真正的幸福应该是水来水去,宠辱不惊。

叶县在力求达到这种境界,所以冬春之际,调集众多人力物力,高筑淮河堤坝,不超过邻县不罢休。所以注意力便难以顾及全面,就像在对待教育界,在对待吴雁南这样的借调老师的问题上,仿佛进入了冬眠期,闻不到一点音信。几十个人,是去是留,态度一直很暧昧。一声令下一刀切全部回到原单位,显然不现实。因为既然能来这城关,每个老师还真都有两把刷子,教学上自然成了各个学校的骨干,一旦走完,几所学校的教学不说瘫痪,说散架恐怕是毫不夸张的。全部留下据说更是不可能的,因为这些老师多是学校通过竞聘招用的,如果上面的领导们听任他们顺利进了城关,岂不威风扫地?这都是人们传说的话,似乎上不了大雅之堂,但要找为何不把借调老师的关系转进城关的理由,委实又没有。

水往低处流,淮河之水年年来得再猛最后也是退尽;人往高处走,借调的园丁们走到高处的时候,却个个都有些不胜寒了。

好在有一点是让心里踏实的,那就是不管在哪,都是在为教育出力作贡献嘛。希望总有一天,会有人心疼这些人的默默贡献,不再让他们身如浮萍。吴雁南和梅思月也是在这种大环境和小心理里,又来到了叶县城关,这一天是新年初四。

夫妻俩赶到县城,自然先去给姨妈拜年。

“北关有家亲戚,你们也得去呢。”几个人坐在客厅聊天的时候,姨夫孟局长说。

“我听思月说了,姑姑家。”吴雁南说。

“你姑姑在县医院检验科,工作上还算过得去,关键你姑夫名气大,是叶县医学界一条龙啊。”

“哦?”

“他的B超技术全县一流,每年能给医院创收好几百万,可院里舍不得给他提成,他一生气,辞职了。”

“您是说姑夫不在家干了?”

“去年就出去了,好像在深圳、厦门一带,听说外面医院给他的月薪上万。我们县好多单位政策不灵活,留不住人。”

“我们县人多嘛,走了一个姑夫,还有一百多万呢。”梅思月笑着说。

“走不掉的都是废物,”孟局长说话总是铿锵有力、带点结论性的,“二院在你姑夫辞职一年后就后悔了,比上一年少收入几百万,听说正和你姑夫谈判呢,想让他回来复职。”

“辞了职还可以再复职?”吴雁南问。

“可以啊,政策是活的嘛。”孟局长看了吴雁南一眼,觉得这个年轻人的问话好笑。

“姨夫,你一会说政策死一会又说政策活,我都糊涂了呢。”梅思月说。

“这个,怎么说呢,我这几十年的行政工作都快干到头了,多少了解一些,但三言两语又说不明白。”

“姨夫要退休了?”吴雁南问。

“是呀,明年不退零四年肯定退了,哎,对了,吴雁南,你的关系什么时候能解决啊?”

“不知道。”提到工作关系,吴雁南立即局促起来。

“不能拖下去啊,这样也不是个事?”

吴雁南害怕把这个话题无休止地拉下去,终于借故出到院子里了,只剩下梅思月和姨夫一块拉家常。姨妈站在院子里,同情地望着吴雁南说:“你姨夫跟你谈工作关系的事,你怎么不趁机求他帮忙呢,他年把两年退下来,说话就不没人听了啊。”

“可我听说人事冻结着呢。”

“哦,是这样啊。”

姨妈见吴雁南不热心,也不好把话题说下去,她觉得这个外甥女婿完全是个书呆子,而且是个穷书呆子,性格中有种可怕的单纯,拾根茅草当个真(针),对有些个事纯粹不开窍。像这样的人你就是开导他八天六夜,又有什么用呢?

第二天,夫妻俩去了北关姑姑家拜年。

姑姑不象孟局长那样说话爱打打官腔,是个真性直肠的人,喜怒哀乐都挂在脸上,见面就嚷:“哎呀,小月呀,你还得记得姑姑,我高兴死了!”

“给姑姑拜年,是应该的。”梅思月说。

“我听说吴雁南的关系还没调过来,我这心里都急死了!这上面真黑呀,小月呀,我认识县政府的人,要不要找他帮忙呀?”

“可吴雁南说人事冻结着呢,再可靠的关系也不行的。”

“冻什么结,就算冻结还不是人冻的,就会拿政策骗人!我去年还托他调一个人到一中呢,就是不知道老去找他他干不干,要干的话得这些钱花,少了送都送不出去呢。”姑姑伸出两个手指头。

“我们等等吧,看会不会一起解决,人多着呢。”梅思月说。

“哎呀,怎么办,我都为你们愁死了!”姑姑还是嚷,嚷得吴雁南先是感动,后来有点烦,再后来满心里都弄得烦烦的,很好的茶水也喝不出味道了。

“姑夫什么时候回来啊?”梅思月也不想听姑姑的唠叨了。

“不瞒你们俩,你姑夫准备买B超机,在家单干。这个社会的形势还不是明摆着嘛,没有钱寸步难行,靠工资,饿死人!”

梅思月也不敢多问了,因为自己一家靠工资还靠不上呢。

“人有钱就是好啊,”回来后吴雁南酸溜溜地说,“看你姑姑,那房子,那摆设,一瓶酒比我们送去的一箱酒都贵呢。”

“是呀,我们要好好混呀,你没听姑姑讲,没有钱寸步难行吗?”

“可是,我一个老师,还名不正言不顺的,咋混呢?”

“姑姑说帮我们托金主任,你看——”

“姑姑是热心人我知道,可得花个数,我没有,就是有也舍不得。”吴雁南犹豫着说。

“也是,动不动就是两万块,有两万还不如我做生意呢。”

“钱哪,钱!”吴雁南捂住脸叫了一声,然后嘿嘿冷笑着。

“宝贝,你别急,会好起来的。”梅思月只好安慰他。

“可是,都新旧两三年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初六那天,梅思月去B市函授了,吴雁南也投入了补课之中。梅思月走的时候,留给吴雁南几百元钱。除了生活费,只有申校长家是吴雁南今年计划内拜年的,他便抽空去了老师家,其余的不敢也不想再打主意去了。他有些心灰意懒,觉得自己在西湖中学的日子也长不到哪儿去,干嘛非要把辛苦挣到的一点儿钱都扔在水里?

梅思月回来的时间,是正月十四,天下着大雪,吴雁南补课也结束了,十天的思念换来了今天万分的激动。他刚刚吃过午饭,便在家里呆不住,跑到了大街上,虽然他知道妻子所乘的客车到叶县车站至少得下午四点。

总是午后好大雪,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落下来。春节的时候,本以为今年是又是个暖冬,谁料寒冷躲在后头给人们突然的袭击,就象不可预料的人生。也不知道妻子冷不冷,饿不饿。小城在雪花的笼罩里静谧一片,正是让人胡思乱想的一种氛围,吴雁南想起了这些本该让人欢快度过的日子,人们总要对他的工作展开同情似的议论,他便想自己为何非要赖在这城市里。梁园虽好,不是久恋之地。可是如果现在回石河中学去,老同事们老家乡们奇怪的眼神不说,梅思月怎么办呢,和自己两地分居么,还是将这每个月四百元的收入也放弃?妻子很想在城关做生意,但工作没稳定,只怕不知哪一天就要用钱,而自己委实又没有钱。寒假回去,又没能从富农镇领到一分钱,去年秋天和叶家宝一起白送了钱正明两箱酒。叶县啊叶县,城关啊城关,你那么需要老师,为什么一定要在我们面前横上一道门槛,跨不过去,又有几人有好心情把书教好呢?

他的脚步踏着越来越厚的积雪,来到了一个地方。抬头一看,先是吃了一惊,继而笑了。原来面前正是自己光顾过不知多少回的“体彩中心”,他已没有了任何希望,只求上天能赐自己一把福音,不说特等,就中个一等奖吧,这日子也便可以重新来过了。

他跨进门,摸出十元钱,他又买彩票了。虽然每一次等来的都是希望的破灭,但觉得这希望比他工作关系的调动要大得多了。

他把彩票装好,跨出门外,继续朝前走,路边的商铺门前,多挂着大红灯笼。正是元宵佳节的气氛,再加上暗暗的天色,皑皑的白雪,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一个童话世界了。自己就如同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子把奶奶看作自己的幸福的归宿,而他呢,可笑啊,幸福和希望就是彩券上的几组号码!

他没有迈进任何一家商店的门,那都是有钱人光顾的地方。他从会买东西以来,就没能改掉进商店心就犯怵的毛病。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偷不抢,但总觉得脸上印着“穷鬼”的字迹,让人鄙夷。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安定的家,工作能固定下来,口袋里能有一点钱,不再遭人白眼,不再遭遇那些不可预料的怜悯似的关心。他也是一个本分勤劳的园丁啊,当老师是他自幼的梦想,可为什么在感觉之中,自己竟渐渐变成了教师中的一个异类?而在这个小城里,象他这样的异又有多少?冯长伟,江远明,何书章,徐光文,薛大勇,石德厚,曾小红,杨丽华,还有零一年来的胡后侠他们,还有一中的秦明阳他们,还有二中的叶家宝他们,他们真的都是不安分分子吗?他们真的都是教育界的叛徒吗?他们,他们幸福吗?

吴雁南再抬头的时候,又觉得自己可笑了,因为他见到的是教育局的大门,大门森严,今天里面自然不会坐着那些决策者。他听说周边的县市并没有这种情况,他有一个同学三十多岁了,竟然不知道什么叫借调和人事冻结。当然可能与他做老师一心只教圣贤书忘却了天下事有关。但这样一个落后的农业大县英明的创举带来的名词,实在让他的所有外县市同学听来都大笑不已。

雪花依旧很大,万赖依然无声,他把脸贴在大门柱上,凉凉的感觉流遍全身。他觉得舒服,是呀,他的心因这不平已经在燃烧了,他想发一声呼喊:救救我吧,中国教育,我本是热爱你的啊,可是我为什么生活得如此艰辛?

他不知站了多久,直到突然想到可怜的妻子,他才觉得没有妻子在自己身边,原来世界是那么孤独。他又有些恨自己,人未立业,为何成家?可他又想,家都没有,立业终又为何?想着想着他流泪了,在这个城市里,他竟然只有妻子一个亲人,还在为不可知的前途冰天雪地里奔波在远方。想到这,他猛一转身,飞快地跑起来,积雪已经深深,他跑得歪歪斜斜,象一只受了伤的笨熊。

梅思月下车的时候,就看见了她的丈夫。如果不是吴雁南喊着她的名字,她压根不会想到他是谁,因为雪花已经把他装扮成了圣诞老人。

“雁南,”梅思月扔掉行李,赶忙替他拍打身上积留的冰雪,“你怎么这么傻啊,都把自己等成个雪人了。”

“我想你——”吴雁南孩子似的叫道,眼泪又涌出了眼眶。

“我也想你,我们回家吧。”梅思月也哭了。是的,她知道,夫妻分别的日子,她可怜的丈夫能够想着谁呢。

两个人抬着行李,穿过白雪堆积的街道,穿过茫茫无人的雪帘,蹒跚地走向他们漫长人生里暂时的栖居之所。

春暖花开了,人的心也渐渐热乎起来。一天周末,梅思月觉得在家里有些闷,就缠着吴雁南说:“好老公,人家都春游去了,我们也去放松放松,浪漫浪漫吧。”

“可是,到哪儿去呢,”吴雁南笑着说,还唱了几句,“我想去桂林啊我想去桂林,过去有时间可是没有钱,我想去桂林啊我想去桂林,现在有了钱可是没时间。”

“我也不要你钱,也不要你时间,我也不要去桂林。”梅思月摇着丈夫的手说。

“那是你知道,你的丈夫既没有钱也没有时间,全世界的穷人都这样,当然,除了流浪汉。”

“你就把自己当成流浪汉吧,你不就有时间了吗?”

“对呀,我不就是个流浪汉吗,我干嘛把自己弄得紧张兮兮的?走吧,宝贝,找一找流浪汉的感觉吧!说,你想上哪?”

吴雁南一副觉悟的样子,要答应妻子了,是呀,外面春光明媚,真的应该去郊野呼吸点新鲜的空气,看看春天的太阳。他记得在石河中学教书的时候,也曾有过不满意,觉得堂堂一个师专生,在那个破学校里受了委屈,在那个破学校里发挥不了自己的能力和才干。每当这种想法心魔一般缠着他的心的时候,他就干脆什么也不做,跑到田野里去。冬天,看遍地的衰草,春天,看满眼的黄花,夏天,看疯长的庄稼,秋天,看土地上的收获,他的心就渐渐平静了。是呀,大自然如此美好,他曾多少次后悔来了这城市,他觉得自己并非是在走向高处,而是不知不觉地误入了一个歧途。因为他越来越发现,这个地方本不属于他,他就想起了自己在石河中学的辉煌。在那儿,他工作了三年,第二年被评为优秀教师,第三年是优秀班主任。他送走的那个班的学生,有不少遍布于各大院校,已经在为各自的栋梁之用成长着。他在老家有着那么好的口碑,他用一支笔一张张稿纸就写出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论文和文学作品。他的工资已在一九九八年经过上面同意上调了一级,如果不到这儿来,他现在应该会很顺利地成为中学一级老师了。可是,这些,现在都灰飞烟灭了啊!

“宝贝,你去不去呀,你天天都这样,总是恍恍惚惚的,你说,你又在想什么了?”梅思月说。

“我在想啊,我们该去哪呢?”

“去西湖吧。”

“西湖?天天去,也没什么好玩的。”提到西湖,吴雁南总会想起冬天时的杨玲。

“你天天去,我可没有天天去呀,我的大教授。”

“那好吧,你去换件衣裳,穿漂亮点。”

“好的。”梅思月快乐地跑到楼上去了。

这时候,电话铃响了,吴雁南拿起听筒。

“雁南,躲在家里干什么呢,出来兜兜风吧?你今天没事吧?在家里别出去,我开车去接你们!”原来是何涛。

一会儿,梅思月从楼上下来了,穿着结婚时买的红色套装,问:“宝贝,我这衣服还能穿得出去吗?”

“怎么不能,你是新娘子嘛。”

“去,”梅思月嗔道,“刚才谁来电话呢?”

“何涛。”

“说什么呀?”

“他说他们一会就到。”

“嘀嘀……”外面响起了汽车的喇叭声。

“你看,来了。”吴雁南和梅思月一起迎出去,就看见何涛、江丽从桑塔那里钻出来,笑着喊着吴雁南和梅思月的名字。

“梅老师穿得这么漂亮,要去哪呢?”江丽拉着梅思月笑着说。

“哪也不去,在家里恭候大驾。”梅思月也笑着说。

“好,既然哪也不去,就跟我们一块吧。”

“干什么?”

“春游啊。”

“江丽,你们真是大好人,有人正缠着让我带她出去玩呢。”吴雁南说。

“那就走吧。”江丽说。

“去哪,你们?”梅思月说。

“去淮河大坝。”何涛说。

“梅思月要去西湖呢。”吴雁南故意逗妻子。

“西湖有什么看头,风景都是远处的好,等什么时候都有钱了,我们一起多去游一些名山大川。”何涛说,但他没注意到吴雁南的脸上有些窘迫,因为在这城市里,何涛算是人上人啊。当然了,人再富有,都不会满足。

“冬天,全县民工大干一个月,兴修了大坝,很壮观的,何涛他们采访时都拍了好多照片、录相呢。”江丽说。

“嗯,我在报纸上电视上看过,也老早就想去看看了,总是有那么远的路,不方便。”吴雁南说。

“现在方便了,别耽误了,同志们,let‘sgo。”何涛心情很好,笑着先发动了汽车。

吴雁南锁好门,大家陆续上了车,江丽坐副驾驶,梅思月和吴雁南坐后排。

不一会,小车便冲出了县城,上了朝北方向的一条公路,田野便越来越多越来越一望无际了。风从半开的车窗里灌进来,梳理着大家的头发,大家笑着,朝外面指点着,议论着,吴雁南心里想:“有车真好。”

汽车上了淮河大坝的时候,正是上午十点多钟。大坝果然加筑得很高,让人不经意想起黄河的下游河段。汽车停靠的地段,是叶县境内的一个重要港口,其河堤的加防与修筑,自然是面子工程,大有稳如泰山藐视一切的雄伟气势。工程还没有彻底结束,河岸上一段一段的还有些民工用肩挑手提的方式,用夯筑的方式,加固着需要加固的地方。还有几辆四轮车,轰隆隆地响着,从河堤上开过来开过去。

与河岸忙碌的景象相对应的,是码头边许多安静的小木船,用绳子系在岸上,悠闲地随着春波荡漾。江丽马上就兴奋了,缠着他的记者丈夫要划船。

“那可能是打渔的船。”何涛犹豫了一下。

“有机会赚钱,打鱼船也是可以拿来做生意的。”江丽说。

“那好吧。”何涛说着就向河边走去,那儿站着一个瘦老头。

“都过来吧。”过了一会,何涛朝大家招着手喊道。

大家都赶忙走过去。

“说好了,五元钱一条船,但得自己划。”何涛告诉大家。

四个人都上了小船,小船打了一个激凌,颤抖了几下。何涛拾起两只桨,交叉在胸前,两手稍稍一动,小船便听话地停住了。

何涛成为了优秀的临时舵手,驾着小船向河中心荡去。幸好是春天,河水清浅且极平稳,浪只是大一点的波纹,波纹有时因为风刚过去,也会变小,甚至小到没有,这时便可看见河中的倒影。一会儿,何涛故意让船身晃了晃,江丽、梅思月便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引得岸上筑堤的民工直朝河里望。河中堤上,是休闲和劳动两种截然不同的美。

气氛的确很好,甚至都影响到吴雁南了,他突然又想起前年冬天的杨玲了。说实在话,对于杨玲,他并没有太多歉疚,而只是在不如意的时候,会想起自己与杨玲爱情的本身,或者说想起自己这么多年来都做了些什么,哪些事是应该做的,有时竟想不出一件。命运的确弄人啊,你想做的事往往到处碰壁,你不想做的每天又在做着无谓的翻版与重复。

“雁南,你来划一会呀。”吴雁南好象听到有人在叫她,慌忙地抬头,梅思月正对他笑呢。在妻子的身后,是绵绵的江水,他知道,无论什么时候,都只有这个人最惦记他了。可是,在这样风景如画的世界里,别人都是真心欢笑,她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在苟且偷欢呢。

“是呀,雁南,来练练。”何涛站了起来。

吴雁南接过船桨,开始的时候,小船还打了一回转,不一会,吴雁南就能让它老老实实听自己话了。划船这么容易,为什么工作就那么难呢?

“雁南,吴雁南,吴老师!”何涛见吴雁南总是很沉默,便叫道。

“哦,兄弟。”吴雁南抬头说。

“我猜想你心里老是在惦记工作的事情,没什么大不了。其实,人这一辈子,总免不了过几道坎,但哪能一辈子都在坎下呢?你千万要打起精神来,人比人气死人,关键是你自己怎么看待生活。我曾看过一篇文章,他说到幸福时有这么一种观念,说是如果你在有一元钱的时候感觉不到幸福,那么你有一百元钱的时候也一样不幸福,如果你在家里总是向往大自然,出来后又老去想着家里舒适的床和空调,你这个人一辈子都不会幸福。”何涛说。

“你是说我们都应该学会享受是吧?”

“是呀,要不然人活得岂不是太累了。”

“我也是这么跟雁南说的,他倒不是觉得不幸福,只是有时候想想工作也做了,但总觉得和别人不一样,低人一等。就象一个家庭一群孩子之外有一个是捡回来的,大家对他再好,他心里也有阴影的。雁南算不错的了,他很少去想这些事的。”梅思月插话了,替自己丈夫解着围。

“那就好,我想雁南为人师表不是那种看不开的人。”

“可是,你有钱呢。”吴雁南说,情绪有些激动。

“有钱?什么叫有钱?与你现在相比,我的生活是好一点,但和更多的人比呢?你呢,你说你没钱,穷,那你看看这些民工,你看,那还有个小孩,你敢说你比他们还穷吗?”何涛也放高了声音,并且用手指着河岸上的人群,吴雁南顺着他的手指望上去,他突然愣住了。

这时候小船离岸边很近,岸上的情况看得很清楚。那是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少年,个子不高,很瘦,挑着一担土,从河堤外弓着腰吃力地翻上来。刚到堤坝里侧,准备倒土,一辆四轮车东倒西歪地向他冲来,在他没有任何反应的情况下,把他直撞下了河堤。四轮车也摔下来,司机飞向了一边,先前的少年被压在了装满泥土的车身下不见了踪影。

“快,快!”几个人边叫边往河边划。

“救命啊,救命啊!”岸上的人都跑向出事的坡底,七手八脚的拯救工作开始了。

终于,少年被大家从刨开的泥土和车身下拉了出来。无数民工都目瞪口呆了,梅思月更是趴在吴雁南的肩上不敢再看第二眼。因为少年担土的扁担从他的心窝穿了个对过,他的身上全是血,脸色白得吓人。

“快快,叫司机过来,送医院!”有人叫道。

有几个人把司机“抓”来了,大家一看又愣住了,因为那“司机”也不过十六七岁,正搂着自己的一条瘦胳膊哀嚎呢。显然,他也摔伤了。大家没了办法,只好面面相觑。

“快,你们几个帮帮忙,把他抬到我的车上去,”何涛指着远处自己的车吩咐几个呆了的民工,又对开车的少年说,“你也上车,去县城医院!”

“我没有钱!”开车的少年哭着说。

“谁说跟你要钱了,救命要紧!”何涛吼了一声,先向自己的车前跑去。

事件的结果是担土少年不治身亡,开车少年左臂骨折。胳膊断了,还可以接上,但生命结束了,谁都无力回天。那几天里,吴雁南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之中,常常在梦中见到那条穿胸而过的罪恶的扁担。但是,扁担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吗?他一直觉得人生充满了太多痛苦,但是,还有什么比失去生命更让人痛苦的呢?!

呼喊

今天,我走在淮河堤上,遇见一个十六岁的筑堤少年,他被一辆四轮车撞下了坡底,我们救起他时,他那根担土的扁担已穿透了他的胸膛。活着多么美好,你看这三月的艳阳天,你看这绿色的大自然,但是,有个孩子,在生命的花季,却没能绽放,轻轻地枯萎静静地凋零了。

开车的司机,也是十六岁,他稚嫩的双手还驾驭不了那庞大的机器,他“杀”死了同胞,自己也断掉了一只胳膊。健康多么美好,可是有个孩子,他需要打起石膏带,吊起一只胳膊,在生命里留下永远痛苦的记忆。

开车的少年是杀人凶手吗?四轮车和扁担是杀人凶器吗?不,不是!

此时,正是春暖花开的时节,正是万物生长的时节,他们却不能坐在他们本该坐着的地方,手中却不能捧着他应该捧着的东西,他们已远离了学校,不,是学校已经远离了他们!

不去继承人类的文明而过早地扛起生活的重负的,只有这两个孩子吗?我们可以对死者给予哀悼,我们可以对伤者给予治疗,但我们这种亡羊补牢式的施与,其效果究竟何在?还有更多失学的孩子呢?教育,可不可以给一架向弱势群体倾斜的天平?

我们并不是生活在祖国最穷的土地上,可是我们也有着祖国最穷困的人。看一下我们的城市:高楼,大道,广场,公园。看一下我们官员:豪宅,汽车,宾馆,名牌。可是,我们的教育赖以维持的,还是农民百姓的腰包。再看一看我们有些个学校,面对如水的生源,已没有了讨价还价的耐心。于是,学校便成了富人的学校,穷人的孩子便变相地失去了上学的权利。

这是谁之过?

所以,我想借这报纸的一角,为孩子发几声呼喊。

一喊政府,廉政爱民;二喊学校,广纳百川;三喊家长,勒紧腰带;四喊同仁,帮穷扶困。唯如此,我们的未来才有希望;唯如此,我们的教育才有前途;唯如此,我们徜徉于淮水之畔、西湖之滨,才能够心怀坦然!

救救孩子!

这是吴雁南在何涛题为《不能把孩子编入修堤筑坝的大军》的新闻报道后面附的短文,和新闻一起发表在《叶县日报》上,他相信如此撼人心魄的新闻和呼唤一定能在叶县掀起波澜。他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陈浩波的,陈浩波告诉他,乡亲们争相读他的文章,都对他竖起大拇指。吴雁南的心里有了许多安慰,他突然觉得,自己并非百无一用的书生!

文章见报的第二天,吴雁南走进办公室的时候,心里还有些忐忑,不知大家会怎样评价他。其时正是朝读辅导结束,语文组老师自然云集室内。不过吴雁南进去的时候,大家都在看着手头上的东西,参考书啊,备课笔记啊,发表着他的文章的报纸还躺在报架上,看那崭新的程度,似乎还无人问津。

“你看《叶县日报》了吗,老何?”吴雁南在何书章的座位前站着不动,犹豫着问道。

“《叶县日报》?有什么好看的?”何书章并不抬头。

“兴许有什么新闻呢?”吴雁南不死心地继续试探。

“能有什么新闻,歌功颂德呗,还能登出给我们解决关系的事啊。”

“你怎么老是关系关系的,低级趣味!”吴雁南本来还想引导何书章,但被他这一噎,只好气愤地走开。

“雁南。”快到门口的时候,他听到王子俊叫他,心里一喜,便跑到老同学面前。

“你写文章怎么不写长些啊?”王子俊问。

“你看了?”

“看了,太短,能有几块钱稿费啊?”

“子俊,你怎么这么说?谁说我要稿费了?”

“那你发表文章干嘛?”王子俊哈哈大笑起来。

“吴老师。”徐光文叫道。

吴雁南走过去,兴许,这位老教师会给自己一点共鸣。

“子俊老师说什么稿费,你又发表论文了吗,在哪个刊物上?”

“不是论文,是一篇短文,在《叶县日报》上。”

“哦,子俊,拿来我拜读一下。”

王子俊便把报纸叠成了巴掌大,扔过来。

徐光文很快就看完了,说:“我相信你们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不过,你这语气太强烈了些,要是前几年,恐怕不好收场呢,好在现在,大家对这些事都麻木了。”

“李老师,你为什么这么说?面对生命,人们也会麻木?”

“为什么这么说?”徐光文有些激动了,“我前几年也和你一样,有点热血,一时冲动,写了一篇要求免收特困生学费的文章寄到上级政府,你猜怎么着,领导找我谈过几次话。”

“谈什么呢?”

“过去的事,不想再提了,哦,对了,你在报社有熟人吗?”

“报社没有,电视台有几个,写这篇新闻的何记者就是。”

“那怪不得能发表呢,不过——”

“不过什么?”

“不会有多大用处的。”

“我不信。”

“我也希望多几个象你这样‘不信’的年轻人,不过,不过你还是多把心思放在教学上吧,多写点论文,以后解决关系的时候也许用得着……”

关系,又是关系!吴雁南不想和徐光文说下去了,他不知为什么,鄙夷起他们来。预备铃响了,大家纷纷拿起课本表情呆板地准备上课了。他因为一个学生的事,进了物理组办公室找韩小满,韩小满正拿着一张报纸抹桌子,正是有吴雁南文章的《叶县日报》,抹完,把报纸揉成团,扔进垃圾篓里,还问:“雁南,有什么新闻没有?”

“没有!”吴雁南气愤地说完,出去了,一点也不想再和韩小满说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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