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淑慧将林建紧紧的抱住,用力向后拖,直到用尽全身力气才将这个七尺男儿拖倒在地上,半个身体压在了她的身上。张淑慧筋疲力尽了。
“我们等到明天早上,好不好!就一晚,我们就待一晚!”张淑慧话语急促,像在命令,又像在乞求,“你看到了,我真的很累,陪我歇一歇好不好。”
张淑慧跪坐起来,将林建的头揽在胸前,让这个有些失神的小伙子感受一些人间的温暖。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继续生活下去,还记得我们看到的日出吗?明天太阳还是新的!你听说过这句话吧。”张淑慧一股脑地说着,连她自己都理不清说话的头绪。
“高考什么的根本不算什么事儿,曾经一个写童话的作家叫什么?他就不提倡高考,还有很多专家都反对高考啊……”
张淑慧边说边抚摸着林建的脸,想要平息他胸中的怨念。渐渐地,她感觉到林建流出了眼泪。不一会儿,自己的单衣湿透了。
“很多人都死了,”林建的眼泪不停地向外涌,“我的爸爸、妈妈、妹妹,我的同学们朋友们,还有村里很多的爷爷奶奶、叔叔婶婶,还有弟弟妹妹……我看着好像被轰炸过的废墟,和尸体们一起堆在那里,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有人都在哭……所有人都在哭……我再也找不到他们了……所有一切都不会再回到从前……”林建将头掩在张淑慧的怀了,恸哭起来。
张淑慧突然明白过来,林建经历了“汶川地震”。她不敢想,大脑里却已经浮现出当时新闻中的救灾情景:坍塌的房屋,哭喊的人,模糊的脸,武警在废墟上搜寻还有希望存活的人,排列在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眼泪顺着张淑慧白皙的脸颊流淌下来,她抱紧了怀里的男孩,抚摸着他的头发。她根本不可能想到,这个男孩会有这样的伤痕。
2008年的春天像秋天一样凉。5月,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林建却因为左手骨折住进了县城的医院。那是一天夜里背着妹妹走山路时,不小心摔了一跤,妹妹丝毫没有受伤,他左手腕关节却很意外地粉碎性骨折了。林建不让母亲待在医院照顾自己,怕耽误村里小学的课程。不过,每天母亲都会打电话问他情况,隔一天还会送来一些骨头汤和鸡汤让他补补身体。林康也会隔一天来一个电话,叮嘱他在医院也要好好复习。谁都没有想到突然的灾难会让一切改变,让他们分离。
12日下午,林建躺在病床上睡午觉,突然被强烈的晃动惊醒。床拼命冲撞着墙壁,墙壁随即裂开了巨大的口子。“地震!”十几秒的时间,林建已经离开了住院部大楼。医生和病人们聚集在楼下比较安全的地方,林建立马想到了自己的家人。
当即狂奔到县中学时,那里几乎成为了一片废墟。破损的墙壁堆了两三层楼那么高,分辨不出任何痕迹,几个逃出来的学生坐在空地上,哭声响彻天地。
林建大脑一片空白,他没办法相信眼前的一起,双腿瘫软,跪在地上。他多希望那是一场噩梦。但,那不是。
几分钟后,林建用衣服擦干了眼泪,他跑到妹妹所在班级大概的位置,用一只手拼命地搬着碎石。“林康!林康!说话啊!哥哥在这!哥哥听得见!你说话啊!”
没有回音。
“林康,你坚持一会!哥哥很快来帮你!”林建将裹着石膏的左手拼命往坚硬的石头上撞,他觉得石膏实在是太碍事的了。
当武警和医生赶到已经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情了。林建的右手已经挖得鲜血淋漓,仍不见妹妹的身影,也听不到她的声音。期间,他已经帮助几个同学脱了险。现在,废墟上救灾的人多了起来。林建不甘心,他仰头冲天大喊了一声,“康康——”。
“林建,你妹在这儿!”不远处有人喊。
林建冲过去,看到了被压在几块石头底下那张满是灰尘的脸。伸手过去,感到她还在呼吸,林建稍微松了一口气。可谁能想到,送到医院后,医生诊断林康脊柱错位,已经成为植物人。林建再次僵在了那里。他将妹妹的脸用毛巾擦干净,在上面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便离开了医院。
林建知道没有时间浪费在悲恸上。他当晚赶回了家。家已经没有了,一张被劈成两半的木门板躺在那里,上面放着母亲的尸体……
林建不让别人将母亲的尸体拉走,他将她放在身边,自己趴在摊成一片的自家的房顶上,哭了一整夜。晚上,天下起了雨,老天爷也落了泪。他仰面迎接着冰冷的雨,想知道老天爷为什么给他这样的命运!
第二天,林建先去医院询问妹妹的情况,然后就是去学校或者别的地方帮忙救灾。这也成为了他接下来一个星期的生活作息。林建随时都能听见噩耗,从前天天见面的同学和街坊邻居一个一个离去,家里没有遇难的老人坐在地上,双手拍打着地上的红土,哭喊着老天爷的不公,没人愿意亲手给那些逝去的人盖上白布。活下来的人,丝毫不觉得自己是幸运的。林建也一样。
这些林建已经慢慢习惯。只是,每天晚上最难熬。一切静下来的时候,好像所有的事情都没有变过,所有的人就在身边,但是,谁都知道,一切都变了。
当太阳再次暖洋洋地俯视着大地时,废墟里已经再无生还的可能。大型机器开始清理残垣断壁,武警战士也开始进行专业的防瘟疫措施。视线里变得光秃秃的,就好像创世之初,也掏空了活下来的人们的心。
6月6日,林建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进行了高考时,已经瘦了二十斤,脸凹陷了进去。救灾的食物供给充足,只是谁能吃的下去。高考只是例行公事,很多考生已经不再看重最终的成绩。也是那时,大伯和大伯母从美国赶过来,见到了灾难中的侄子,和灾难中的一切。
看到林建呆滞的眼神,大伯母坚持送他去海南岛休息,并进行心理治疗,并向他承诺,一定会对林康负责到底。
五个月的治疗后,林康被送到天海市第三中学进行高考复读。能够与人进行简单的沟通,已经是林康最大的进步。
听着林建叙述的故事,张淑慧不知道应该怎样给予安慰。她捧起林建的脸,轻轻地吻着那颗泪痣和脸上的泪滴。
“你说,我是不是该死……所有人都死了,我为什么还活着……”
张淑慧想反驳,但是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反驳,只有将他抱紧。
两人就这样依偎着睡了过去。当张淑慧被一声尖叫惊醒时,他发现林建的身体越来越凉,而且,他又做恶梦了。伤心过度,再加上两天没有进食,在这深夜里,张淑慧害怕林建的身体会越来越冰凉。
不知道从哪里来了勇气,张淑慧慢慢地解开自己的上衣,准备用身体为林建取暖。
“不要……”林建看见眼前模糊的一切,摇着头试图反抗,但此刻的他,真的很虚弱。
张淑慧没有停止,反而用自己雪白的胸脯抵住了林建结实的胸膛,将他抱得越来越紧。她忍不住开始亲吻林建的嘴角,直到林建开始用亲吻回应……
第二天一早,张淑慧张开眼睛,发现林建并不在身边。远处悬崖边,林建背对着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径直向前跌了下去。
张淑慧来不及思考,她猛冲上去!但是,她并没有抓住爱人的手臂,也没能让自己幸免遇难,一同跌了下去。也许,这也正是她自己的意愿。
两个年轻的身体就这样迎着第一缕阳光,乘着风,在空中不住地下坠……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