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顾易铭开车把容向晚和容易送到家。
容向晚住的小区是九十年代建的,到现在算是老房子了。小区绿化不错,有高大的无花果树,树上结着累累的无花果。
顾易铭把车子停到楼洞门口,然后下车给容向晚开门。
晚安。容向晚用手语跟顾易铭告别。
“晚安。”顾易铭忍着吻上去的冲动,微微的笑。
“爸爸再见。”容易小盆友很有礼貌的跟顾易铭道别,然后又很不客气的追加了一句:“明天的早餐我想吃蟹黄包。”
“好,没问题。”别说蟹黄包,龙肉包老爸也会给你弄来。
顾易铭站在原地看着三楼的灯亮了才转身进车里去。然后在容向晚拉开阳台窗户的时候调转车头,在心爱的人注视的目光中驱车离去。
某开放小区的小公园拐角,顾易铭的车子无声的停在路灯下。
一个长相平庸的男人一辆出租车里下来,转身上了这辆银灰色的帕萨特。
“查到了?”顾易铭把车窗玻璃降下去,弹掉手中的烟蒂。
“顾总,爱弥儿西饼屋的老板是一个叫容华的女人,我查过她的档案,Q市本地人,今年三十岁,没有更改姓名的记录。”来人说着,递上一个档案袋,又迟疑的问:“这跟您说的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顾易铭一怔,心来灵光一闪。
怪不得昨天自己在西饼屋里面叫向晚的名字,那个帮工的小姑娘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自己叫的人跟容向晚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顾易铭飞快的打开档案袋,拿出一份彩色打印的档案资料。
一寸照片上是容向晚那张温婉的鹅蛋脸。姓名:容华,性别:女,年龄:三十岁,籍贯:Q市西城区凤栖镇人……
顾易铭飞快的扫下去,这份档案里没有在英国留学的经历,甚至没有读大学的经历。
档案记录容华高中毕业后就离开了学校,一直到四年前注册了这家西饼屋,之前的经历都是空白。
这怎么可能?!
顾易铭瞪大了眼睛,片刻后又问旁边的人:“有没有查一个叫容向晚的人?”
“查过了,Q市叫这个名字的人一共有四个,有一个是农民,现在还在Q市下属乡镇上重地。另外一个是一个合资皮具厂的工人,还有一个是高中生,另外一个年龄四十五岁,是第三医院住院部的主任。”
靠!顾易铭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我就知道这里面绝逼有事儿,而且还是相当严重的事情。
可以把一个人的档案履历改写的就绝对不是寻常人。
顾易铭恼火的发动车子,踩油门冲出停车位。
“顾总,我们现在怎么办?”
“去档案局。”
晚上十点半。
顾易铭坐在档案局局长的办公室里,烦躁的灭掉第N个烟头,然后抬手关掉电脑。
“顾总?”被临时打电话叫来的局长秘书看着这位身份诡异长相俊逸脾气却相当暴躁的‘领导’,着实忐忑不安。这年头随便拉出一个人来就是大BOSS,就眼前这位年纪轻轻三十郎当岁的人,连自己局长都随便指使,这得是什么身份啊?
“没事儿了,你先回去休息吧。”顾易铭摆摆手,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了手机。
秘书欠了欠身,转身出去并体贴的带上了房门。至于回去休息的事情,还是等这位大神走了再说吧。
顾易铭打出去的电话没多一会儿就被接通,对方传来顾云峰低沉而略带疲倦的声音:“易铭,这么晚了给爸爸打电话,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吗?”
“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儿,爸爸。”顾易铭靠在局长办公室的沙发上,仰着头看着屋顶的灯池,不疾不徐的叹了口气,“我从国外回来了,见了肃哥家的宝贝儿子。”
“嗯,那小家伙是挺可爱的。”顾云峰的声音精神了些,“你这么晚了给我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
“不是。”顾易铭斜飞的丹凤眼中带着几分嘲讽,“我是想问问爸爸你对我的儿子感不感兴趣。”
“你终于找到合适的人结婚了吗?”顾云峰很惊讶,这才几天啊,这块铁疙瘩终于要开窍了?
“什么什么?易铭有女朋友了?”顾易铭的母亲楚云女士慌慌张张的夺过了丈夫的电话,“易铭,你要结婚了吗?”
“妈妈,麻烦你把电话先给我爸爸好吗?我们父子之间有一场郑重而严肃的谈话,谢谢。”
“臭德行!”楚云女士哼了一声,把手机还给了顾云峰。
“说吧。”顾云峰穿着睡衣出了卧室,推开书房的门进去后把门关好。
“爸爸,有件事情我一直没跟你说,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毕竟做我们这一行的,信息情报永远是第一位。”
“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
“我有儿子了。我儿子今年六岁多,在Q市少年路小学读书。爸爸你知道吗?”
“这怎么可能!”顾云峰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老子的孙子读小学了老子会不知道?!
“这是事实。”
“人呢?给我带回来。”顾云峰还有点云里雾里,怎么就有了孙子呢?还上小学了?
“那不可能。”相比顾云峰的惊讶,顾易铭是相当的淡定。在刚刚查找容向晚的档案而无果的过程中他已经渐渐地有了主意。
他权限不够,总有人权限是够的吧?不管用什么手段他都要把当初的事情弄清楚。
“这怎么不可能!”顾将军急了,老子的孙子为毛不能接回来?
“因为他得跟他妈妈在一起。”
“你他妈的越活越回去了!”顾云峰气的笑骂:“你儿子的妈妈不是你老婆?补个婚礼把人娶进门不就成了?!”
“可是她现在有顾忌,不敢嫁给我。”
“有什么顾忌?”
“我也不知道,所以我才问您对我的儿子感兴趣不。如果感兴趣,您儿子想请您这位老将出马,帮儿子个忙。”
“你说。”
“我喜欢的女人叫容向晚,九年前在伦敦大学读书,我是在那里认识他的,那年我在伦敦做什么我想爸爸你应该还记得吧?”
“容向晚?”顾云峰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是说她?”
顾易铭淡然冷笑,果然,父亲是知道向晚的。
“爸爸,我在伦敦特训没结束就被派去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之后再回去向晚就不见了。我想知道在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件事情跟你没有什么关系。当时是她父亲出了事儿,她从英国赶回来的时候,她父亲因为涉嫌帮政府官员转移非法资产被调查,在调查的过程中出了车祸。当时她父亲和她母亲在同一辆车里。车子从盘山公路上翻下去,两个人都当场死亡。”
“她父母的案子当时是你负责的吧?”
“易铭,这件事情虽然不是我直接负责的,但我一直在关注。因为容向晚是你在伦敦交往的女孩子,这件事对我来说不是秘密。”
顾易铭冷笑:“你生怕我把持不住,泄露国家机密,所以时刻关注着我。”
“那个时候你情绪不稳定,查尔斯说那是抑郁症的前兆。身为你的父亲,我怎么可能不关注你?!”
“所以,你利用职权改了容向晚的档案,让我后来一直找不到她?!”
“是我一念之差的事情。”顾云峰无奈的叹了口气,当时他还真么把容向晚当回事儿,属下直接负责这件事情的人曾经问他,那个跟大少爷交往的女孩子怎么办?他们也无非是担心容向晚当时会抓住顾易铭这跟稻草死命的利用,让顾易铭难做。
顾云峰当时只给了属下一句话:你们看着办,把事情处理的干净些就好了。
当时的顾云峰觉得自己儿子对这个女孩子也并没有动什么真情,她也只是他孤独寂寞时的一朵解语花而已。正如锦上添花,有花是锦,无花也是锦。
顾将军万万没有想到这个女孩子居然怀了顾家的孙子!
妈的!这就是灯下黑么!
怎么就疏忽至此!
他居然把自家孙子拒绝门外六年多?!
顾将军无论如何也淡定不下来,挂了电话就回了卧室,拉着夫人的手语重心长:“小云啊。”
楚云女士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又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儿了?”
“这是个大事儿,你必须得出马才行。否则我对不起列祖列宗。”
“噗!”楚云女士顿时笑喷:“你犯什么神经病啊?”
“……”顾将军伏在夫人的耳边,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顾云峰你个混蛋!”楚云女士猛然抬手把顾将军嫌犯在床,然后一抬腿骑上去,掐住顾将军的脖子:“你怎么能这么可恶呢怎么能这么可恶!”
“呃……咳咳……夫人饶命……”
Q市,第二天的早晨。
顾易铭买了儿子点名要的蟹黄包,胡萝卜羊肉蒸包,以及两份蔬菜粥准时出现在容向晚的楼下。顾大少锁好车,提着早餐上楼,敲门,然后见过一切大场面的人居然紧张的整理了一下衣领。
门被容易小朋友从里面打开,在看见他的时候小朋友热情的叫了一声:“爸爸,早上好!”
“乖。”顾易铭弯下腰在儿子的额头上亲了一口。
“妈妈在做三明治哦!”容易让开,让顾易铭进来。
“嗯,果然好香。”顾易铭一进来就闻见了煎蛋的和番茄酱的味道,“洗手洗脸了没有?准备吃早饭了。”
“早就洗好了。”容易摊开白白的双手给顾易铭看。
顾易铭开心的揉散了儿子的卷发,笑道:“我儿子真乖。”
“唔!爸爸你弄乱了我的头发!”容易小朋友转身跑进了卧室,自己找梳子梳头去了。
顾易铭满意的笑着把包子放到餐桌上,去厨房找碗把粥装好。
正在做三明治的容向晚回头朝着他微笑,顾易铭的一颗心立刻飞扬起来。
他上前两步把人搂进怀里,低头用自己的下巴蹭了蹭她的头发,柔声说道:“你先去坐下,我来。”
容向晚的身子僵了僵,低着头出了厨房。顾易铭回头看着她消瘦的背影,暗暗地握拳:她的心里有结,如果不打开的话会一直抵触自己。
这个早上,顾易铭和容向晚和容易一起吃早饭,然后先开车送儿子去上学,再送容向晚去西饼屋。
因为他还要去查一些事情,所以把容向晚送到之后告诉她自己还有事儿,下午一起去接容易。容向晚依然保持沉默,却给他装上了一瓶木塞瓶的爵士红茶。
顾易铭原本是想着有关容向晚的事情一律自己出马的,但他的身份是在太特殊,一些事情自己出马还不如交给手下去办。
中午时分,曾经备受惊吓的张硕让顾易铭请吃饭,严刑逼供他那大儿子是怎么回事儿。
顾易铭跟张硕约在谭氏私房菜馆,关起门来,兄弟两个面对面一坐,逼供开始。
事已至此顾易铭也没什么好瞒着的了,便把当时自己在国外留学时与容向晚相识相爱的事情大致说了一遍。
两个远离祖国远离亲人的青年男女,男的风流俊逸,女的娴淑美丽,遇到一起擦出爱的火花来一点也不出奇。于是青春年少的时候,情到浓时,真心交付,能做的不能做的也都忍不住做了。
“你特么真行啊!你做就做吧,怎么不采取点安全措施啊……你就这么整出个小的来?”
张硕听说容向晚现在腿不好,又变成了哑巴的事儿,也忍不住一阵唏嘘,便责骂顾易铭:“你这给人家姑娘造成多大的伤害啊你!你个钻头不顾腚的混蛋,人家容小姐若是我的亲戚朋友,我非得把你揍得满脸开花不可,还想要儿子呢你!做梦去吧!”
顾易铭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闷声道:“我的确是混蛋。你不知道我这两天是怎么过的……我恨不得……哎!”
张硕跟顾易铭从小一起长大,这家伙什么尿性他最清楚不过。
这是个死都不服输的主儿,而且不管吃了什么亏都得想办法十倍的绕回来的家伙。让这家伙认输服软?那简直比登天还难。
可现在看着他这副悔不当初的样子,张硕也觉得不忍。
“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张处长修长的手指扣着桌面,沉思着问,“要不,兄弟们想想办法联合起来,帮你办一次盛大的求婚仪式?你特么现在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的把人家娶进门来,然后再想办法去给人家做治疗!”
“我知道,可是她现在有心结,她父母的事情我弄清楚了,他们的死真的是他们畏罪自戕。但这件事情之后向晚发生了什么我还没弄清楚。”
“这还用说吗?那些跟她父母有关系的官员或者其他什么人就肯放过她?”
“这个说不好。”顾易铭痛苦的摇头。
张硕被他这幅样子给气的不轻,使劲的敲了敲桌子,质问:“你当时在干嘛啊我说!”
“我当时在美国。我在美国待了三个多月之后回英国找她,然后她失踪了。我跟她的同学,她的房东,以及所有她有可能认识的人打听,那些人全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后来我不得已求了我的导师帮忙,我的导师三明治说她买了机票回了华夏。”
“我当时以为她也就是回家探望亲人而已,便放心的在伦敦等她回来。可是我一等等了两个月她杳无音讯,我想回国后找她,才发现我除了她的中文名字叫容向晚之外,其他的什么都不知道。”
张硕生气的哼了一声,骂道:“我们三个人就属你最混蛋!”
“我不敢跟她说我的身份,我怕她问我,所以我一直不敢问她。当时我想,相爱就是相爱,身份什么的都是浮云。”
“狗屁!”张硕再次表达了自己的鄙夷,然后又深深地叹了口气,“华夏自古以来都讲究什么门当户对。我,肃哥,我们都在抗争,但我们最起码还有点谱儿,你呢,他么有谱儿嘛?!”
“那你说我怎么办?我当时如果告诉她我爸爸是总参的,我特么的是……”顾易铭话到嘴边终于还是咽了回去。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是他毕生用生命去维护的东西,在这些面前,一切皆可抛。
这是他的宿命。
生在顾家,踏上这条路,就注定他这辈子不能属于某个人。
在这个问题面前,张硕自问也没资格多嘴。
于是两个人都沉默了。
顾易铭的手机铃声响,他皱着眉头把手机拿出来,看了一眼号码也不避讳张硕,直接接听:“喂,查到了?”
“是的,顾总。容华——也就是容向晚女士六年前的四月份生下儿子容易。当时她跟她的外祖母住在一起,她外祖母在镇子上开了个小超市,她是在帮她外祖母进货的路上因为雨天路滑摔了一跤,才提前分娩。因为分娩的时候在冷雨里淋了太久,所以全身的关节都落下了严重的风湿病。”
顾易铭下意识的咬住了嘴唇,直到舌尖泛起一丝腥甜的味道才沉声问:“那她的失语是怎么回事儿?”
“这个不好说,她的喉咙没受过任何伤,但据她们家一个远亲会意说她父母去世之后她就很少说话。后来生下孩子后,有人提议她放弃孩子的抚养权,把孩子送人还可以得到一笔的好处,有人劝她趁着年轻赶紧的嫁人,她便总把自己关起来不露面。久了,就根本不说话了。我想,这应该是心理原因。”
“我知道了。”顾易铭的声音低沉了许多,“没事了。”
“好。”对方答应了一声。
顾易铭果断的挂了电话。
张硕看着他愁容满面的样子,忍不住又拎起茶壶来给他倒茶。
顾易铭十分犯愁的揉了揉脸,闷声问:“大硕,你说,这哄女孩子开心的事儿,该怎么整?”
“你问我?”张硕好笑的看着顾易铭,“你特么这几年泡过的妞儿没一个排至少有一个班吧?这是你的专长啊,你特么问我干嘛。”
“哥!硕哥!亲哥!”顾易铭双手合十朝着张硕求饶,“我求求你,你也知道那些都是走马灯,逢场作戏的事儿,有时候也是工作需要。我特么心里正难受呢,你别给我雪上加霜,算兄弟求你。”
张硕这些年被顾易铭挤兑,今天终于看见这混蛋落魄了一回,多年来心中的闷气终于散了不少,开始捏着下巴认真为兄弟出谋划策:“要不……咱们兄弟们弄个聚会?把严老大家如花似玉的大嫂脚叫上,在叫上我们家澜澜。正好我们家一对儿宝贝也在Q市呢,孩子们也凑在一起,大家热热闹闹的玩一天,让你媳妇感受一下兄弟姐妹之间的友爱。我再叮嘱叮嘱澜澜,到时候悄悄地笼络笼络她,替你小子说点好话?”
顾易铭特真诚的问:“哥,你确定你家嫂子能为我说好话?”
“擦,正事大事上我家澜澜从来不掉链子。你特么就擎着等好吧。”
“你们家的女总裁啊……”顾易铭又仔细的想了想,还真是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心结要一步一步的来嘛。
《圣经》里说:这世间都是痴人。营营以求的不过是肉体的情欲,眼目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
顾易铭在心里默默地想,如果那是真的,向晚,你就是我全部的情欲并今生的骄傲。
下午两点半,顾易铭准时出现在爱弥儿西饼屋。
容向晚从里面蹒跚着出门,顾易铭明白了她腿上风湿病的由来,便更加受不了,直接跑过去,一弯腰把人打横抱起来送进了车里。
“嗯……”容向晚一时惊慌,喉间发出轻微的呻吟。
顾易铭像是听见了天籁一样侧脸看着她,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喜悦:“向晚,刚刚是你出声么?”
容向晚一怔,呆呆的看着顾易铭,目光懵懂。她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刚刚不经意间‘嗯’的那一声对顾易铭来说是怎样的惊喜。
“没事,别紧张。”顾易铭抬手揉了揉容向晚的后脑,倾身过去,在她脸颊上印下轻轻地一吻,然后起身,关车门,转到驾驶室那边上车。
整整五六分钟的时间,容向晚都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沉浸在他那个喜悦温柔的眼神和轻如蝶翼的吻中,回不过神来。
车子停到小学门口不远的路边,顾易铭要抱容向晚下车,容向晚紧张的摇头并急急的打手语:我在车里等,你去接容易。
顾易铭看着她小鹿一样慌乱的眼神,忍不住笑着低下头去。
容向晚下意识的往里躲了躲。顾易铭笑着揉乱了她额前的碎发,低声说了一句:“傻丫头。”然后转身离开,脚步轻盈往学校门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