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迟迟问完这一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的表情。
他眼里的变化还没来得及被她看清，便弯了起来。
“迟儿怎么会这么想？”他笑着问道。
他没有反驳。
聚少离多，可能导致他同她提起的事情少，但不会一件事都没有。
“最近我们很少碰面，也很少说话——”钟迟迟看着他轻声道，“你是不是怕说漏了什么？怕被我发现什么？”
李长夜脸上笑容散去，神情逐渐无奈。
“刚才你和玄恩在说什么？为什么让高福在外面把风？”钟迟迟问道。
李长夜想将她的脸按进怀里，她却纹丝不动，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睛。
他轻叹一声，道：“朕请玄恩帮忙寻找巫者踪迹，你这样在意这次长安的巫乱，偏又没了巫力，怕你见了难受。”
钟迟迟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又问：“玄恩大师怎么说？”
李长夜摇头：“没有发现。”
接着，她又恢复了沉默，沉默地盯着他看。
李长夜眼里无奈越来越浓。
钟迟迟突然轻笑了一声，语声温柔道：“李长夜，我发誓，我再没有任何刻意瞒你的事，我的过去，我的弱点，我所有的一切，好的坏的，都不瞒你——”
“你呢？”
李长夜终于变了脸色。
“迟迟……”他欲言又止。
钟迟迟耐心地看着他。
他几经挣扎，终于重新开口：“迟迟……假如有一天，朕毁诺了——”
钟迟迟只觉脑袋“嗡”的响了一声，一股热气直冲眼眶。
“迟迟！朕不是那个意思！”他话没说完，急急转了声，手忙脚乱将她抱住，“朕不是那个意思！迟迟……别哭、别哭……朕说错话了、说错话了……”
钟迟迟一时也没去分辨真假，只觉得全身都因着那一句反疼，从肌肤到骨血，到五脏六腑，密密麻麻地疼着。
他一边慌不迭吻着她，一边急得赌咒发誓：“迟迟、迟迟，我李长夜，只爱你疼你一人，此生此世，至死不渝——”
钟迟迟狠狠推开他：“李长夜，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眼里似乎是真切的心疼，轻叹了一声，低声道：“朕不知怎么说……也许只是朕杞人忧天……”
他又停顿了一会儿，叹道：“朕这半个月，觉得身子有些不对劲——”
话没说完，手已经被她拉了过去。
见她皱眉变色，李长夜又叹了一声，道：“太医署所有御医都诊过了，没什么大碍，只是太过劳累。”
钟迟迟抿着唇诊了许久，默默放下。
确实没什么大碍。
“陛下不要太过劳累了……”她低声道。
李长夜再次将她拥在胸前，她没有再抗拒。
“朕知道，朕最近有配合御医在好好调养身子，只是……这还是朕有生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力不从心的疲惫，朕觉得害怕……”
“朕从前什么都不怕，现在，却突然开始害怕生老病死——”他轻抚着她的脸颊，低低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朕马上就娶到迟儿了，朕害怕不能多陪你几年……”
“朕多害怕不能和迟儿白头偕老……”
钟迟迟想嘲笑他胡思乱想，却不知为何，心情沉重得说不出话来。
他突然捧起她的脸，认真地看着她，道：“迟迟，朕知道你很厉害，从来都不需要人保护，是朕执意想护你，你只是配合朕，所以，倘若有一天，朕比你先走了，你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好吗？”
钟迟迟嗤笑了一声，道：“你在的时候都管不住我，你要是不在了，我为什么还要听你的？”
李长夜无奈地笑了笑，将她重新抱紧，道：“是！朕一定好好调养身体，和迟儿一起长命百岁！”
钟迟迟沉默片刻，道：“毒清了，仗也打完了，议和的事交给下面的人就是，陛下不许再劳累了！”
李长夜连声道“是”，又道：“你也是，搜查的事就交给辛别，最后半个多月，你就好好待在家里备嫁！”
钟迟迟微微一怔。
虽然早就预料到李长夜会让她回崔府出嫁，可今天刚说过这么些话，突然提到让她出宫，钟迟迟心里莫名觉得别扭。
但这样的安排合情合理，纵然别扭，钟迟迟也没说什么。
大约是为了弥补这几日的很少说话，李长夜抱着她絮絮地说起来接下来的安排。
“尚书令的位置已经有了人选，朕也可以松口气……”
“过几日，李初和崔离得胜还朝，要大宴有功将士——”
“不许多喝酒！”钟迟迟打断道。
他低声笑道：“不敢不敢……”
钟迟迟心不在焉地听他说了一些闲话，便起身道：“我去查看下两宫阵法！”
李长夜含笑点头，目送她走出紫宸殿，愈走愈远，直到完全看不见身影，又足足盯着殿门看了一刻钟，才一点一点收起笑容……
……
李长夜的坦白反而让她心里更乱了。
她相信他确实是坦白了，但总觉得还少了什么。
只是身子因劳累比平时虚弱了一些，为什么让他如此恐慌？
为什么她也这样恐慌？
钟迟迟仔仔细细检查了一下两宫阵法，考虑了半个时辰后，索性撤了铜鉴阵，将玉璋和赤霄剑都用来稳固金钟阵了。
她坐在金钟前，将自己学过的巫术从头到尾回忆了一遍，确定没有一种巫咒可以造成李长夜如今的虚弱后，才起身去了太医署。
第二天，她回崔府的时候，带走了太医署三分之一的藏书，以至于沈三知来看她的时候都吓了一跳。
“你的医术已经不错了，要想精学，我可以教你！”沈三知跃跃欲试，十分期待。
钟迟迟放下医书，犹豫了片刻，将李长夜的脉象告诉了他。
“这个脉象有问题吗？”
沈三知愣了愣，笑道：“这是陛下的脉象？你是关心则乱了吧？这样的脉象连用药都是小题大作！”
钟迟迟抿了抿唇，继续低头翻看医术。
沈三知看着有些发酸：“不过就是劳累了些，瞧把你心疼的，这些日子劳累的人又不止他一个！”
钟迟迟抬起头，看了看他，抬起手手：“我看看！”
沈三知顿时笑眯了眼，忙将手腕伸过去。
钟迟迟搭上脉诊了一会儿，淡淡道：“如今毒都清了，你这阵也好好歇歇吧！”
沈三知的脉象不足之处跟李长夜差不多，都是劳累所致。
也许真的就是他们太紧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