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离走到营帐外,正碰上随行军医诚惶诚恐地退出来,不由心中一紧,问道:“钟娘子如何?”
军医刚张口,营帐内便传出李长夜的声音:“是崔离吗?”
崔离忙恭敬应道:“是臣!”
“进来!”
崔离应了一声,低头进入。
李长夜已经脱了铠甲坐在榻上,将她抱在怀里,用金线绣龙纹的大氅将她严严实实地裹着,旁边放着一碗汤药,还没动过。
崔离看了一眼,她的脸朝着内侧,只看到一头青丝被整齐地拢在一边,整个人安安静静。
“外面情形如何?”李长夜问道。
崔离禀道:“没有进林子,也没有离开,在西侧扎营了!”
两个时辰前,钟迟迟晕倒后,正当李长夜下令撤军时,又出现了一支吐蕃军队。
是吐蕃赞普的直属军队。
先前定下的反间计,是要引起吐蕃赞普对大相噶尔赞波的猜忌,再买通赞普的近臣进言,让赞普对噶尔赞波的封地出兵。
因为钟迟迟的关系,他们没有耐心继续等吐蕃赞普发难,便由李长夜亲自带兵抄了噶尔赞波的老家。
这样的出兵入境,可以视作两国交战了。
倘若他们打完就撤,没有惊动太多也就罢了,可就这么巧,撞上了姗姗来迟的赞普军队。
“不战而退,军威何在?”皇帝陛下如是说道。
于是两军试探性地交战了一场,直打到对方退了五里,李长夜才下令退入林子。
如今林子里还守了不少羽林军,其余人则退到了密林东侧扎营。
吐蕃军也没有撤退,扎营在西侧,或许是防备他们入侵,或许还有别的打算。
崔离看得出来,皇帝陛下并不想就这么撤退了。
果然,李长夜没有怎么犹豫,就道:“朕御驾亲征一次不容易,既然遇上了,就好好打一场——”他抬眸看着崔离,“独孤荣是不行了,拿下这一战,益州都督的位置,朕给你留着!”
崔离低头道:“臣领旨!”
李长夜点了点头,从大氅中拉出一只纤细柔美的手,低声道:“你来给她把把脉。”
崔离愣了愣。
“军医说她悲痛过度,一口气缓不上来才晕厥,朕不太放心别人给她用药,你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李长夜淡淡道。
崔离低低应了声“是”,上前为她把脉。
习武之人,多少都是懂一些脉象的。
崔离悬着手腕将手指按在她腕脉上,目光静静落在地上。
须臾,收起手,道:“钟娘子脉象虽然有些紊乱,但内息运转正常,不服药也无事,没醒可能是因为身心俱疲,需要休息而已。”
知道她看重乔渔,也没料到乔渔之死会对她打击这么大。
李长夜点了点头,将她的手放了回去,道:“你去吧!”
崔离行了一礼,向外退去。
刚退出营帐,便见东面一骑疾驰而来,下马狂奔到他面前,急声道:“崔大将军,五十里外,有兵马近三千向这里逼近,其中一人,是乔装的蜀州别将赵岷!”
……
“那姓赵的,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带着兵,还乔装打扮,肯定有鬼!”屈突落竖眉怒目道。
她原本领了一千人陪同于置入蜀,倘若益州都督独孤荣不肯对噶尔赞波的封地出兵,她就要负责乔装潜入吐蕃,刺杀噶尔赞波家人。
但是李长夜亲自来了,她便跟了李长夜出兵。
“益州那边没有消息传来!”说话的是这次领了益州军跟随而来的益州都尉刘皋。
此时已经过了子夜,在中军帐内议事的,除了屈突落和刘皋,还有屈突落的长史童尘,以及崔离。
“恐怕是于右丞已经传不出消息了。”童尘道,“那赵岷,是独孤荣的侄女婿。”
益州都督府总管包括益州、蜀州在内的九个州府的驻军,李长夜到了益州后,夺了益州都督独孤荣的职,暂时交由于置代理都督府。
如今蜀州军乔装潜入扶州,于置却没有送来消息,就是赵岷没有反叛之心,也行了反叛之事。
刘皋紧跟着道:“赵岷必定是受了独孤荣的指使,乔装而来,意图不轨,臣请陛下移驾,勿遭了逆贼算计!”
李长夜看向崔离:“腹背受敌,卿惧否?”
崔离抱拳拜道:“必不负陛下厚望!”
李长夜点了点头:“西面还在观望,并不知赵岷一行欲图不轨,不会贸然动手,先擒赵岷——”
“报——”帐外忽传,语声急迫,“吐蕃人进林了!”
李长夜脸色一沉。
东面叛军正要逼近,吐蕃人这么巧选在这个时候入林,简直像和谁约好似的。
“吐蕃人此时入林,恐怕与叛军早有勾结,请陛下大局为重,移驾别幸!”童尘急声拜道。
“请陛下大局为重!”刘皋也拜道。
李长夜深深地看了崔离一眼。
崔离目光一动,也拜道:“陛下千金之躯,不容有失,请陛下移驾!”
李长夜缓缓点头。
……
天色将明时,吐蕃军队发起了攻击。
羽林百骑,加上屈突落带的一千人,护着圣驾,往北撤向宕州。
蜀中地形复杂,没有熟悉地形的人带路,比留在原地更危险。
因此护驾撤离的任务,当仁不让地落在了屈突落和童尘身上。
沿途渐入峡谷,两侧山峰陡峭插云,地势险峻,山风自峡谷间穿过,呼号如兽。
才走了一个多时辰,就飘起了雪。
“这条道进出只有一条路,南面路口守着崔大将军和刘都尉,北面直通宕州,与蜀州、益州都不相通,陛下尽管放心!”屈突落道。
李长夜脸上看不出什么不放心的:“晋原县伯原籍在蜀州,对扶州的地形也这样熟?”
屈突落笑道:“以前在黄岗寨,闲着没事也会下山逛逛,附近几个州府我都熟——”
“哐当——”陶碗摔落在地,姜味直冲鼻腔,打断了屈突落的话。
这是屈突落的建议,蜀中冬季严寒,顶着风雪行军之前,先让将士们喝碗姜汤驱驱寒。
摔碎的是阿扶的那碗。
“迷药!”她脸色大变,闪身挡在李长夜和钟迟迟面前。
屈突落愣了愣,道:“怎么可能……”话没说完,便倒了下去。
近身侍卫纷纷倒下,只有欧阳徐和冯沐晨勉力支撑。
与此同时,“咻”的一声,山间有烟花窜天。
李长夜望着北面的道路尽头,唇角勾起冷冷一笑。
北面的道路尽头,马蹄声如雷骤起,不足一刻就到了视线内。
为首的将领居高临下地看着李长夜,脸上带着自得的笑意:“我的陛下,怎生如此惶惶,直似丧家之犬?”
李长夜靠着山石看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转头望向山间徐徐走出的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