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尧商既下决心,当下爽爽快快,从怀中取出一纸书信,直递给施枉魂。施枉魂狐疑,把信接过了,那信纸早皱成一团,施枉魂想:“宁宗主是端庄人物,这信纸却保管得不好。”斜眼细看,才恍然惊觉,“是了,这信上言辞这般无礼,想是他起初一看,一生气,便揉作一团给扔啦。”原来这信上所书,只有一句话,却能叫宁尧商气得七孔生烟。海颉虽然桀骜,仍然凑上去读:“限宁老儿一个月内解散睦宗!落款,南来异。”施枉魂纳罕道:“这南来异究竟是何许人也?”
海颉哼道:“口气好大。”
宁尧商道:“两位贤弟,老哥新近成立睦宗,为的是志同道合,义气相抱。七派合教,原也是史无前例的创举。各位掌门都是多年的知交好友,能够齐聚一堂,共襄盛举,原该是一件皆大欢喜的好事,二位贤弟,老哥此言,是也不是?”施枉魂道:“不错。”海颉却不言不语。
宁尧商恨道:“本是随缘而聚,或者因缘而散,那是天命,不敢妄改。但若要人力威胁,宁尧商有为之躯,便是恶鬼蚩尤,老哥我以死相拼,也要挡他一挡。”施枉魂将那纸信递回给宁尧商,一壁道:“老哥多虑了,会不会是恶作剧?一些江湖宵小故弄玄虚,也是有的。”海颉斥道:“宁宗主,今天是十月初三,距一个月期限还余六天,那什么的‘南来异’可曾露面么?”言下威严无比,好像等着要会一会此人。宁尧商看他磨刀霍霍,眼光凛然,蓦底里有一句话问不上来,只说:“还没露面。不过枉魂贤弟,若说是江湖恶作剧,却是万万不可能的。”忽然闭口不说,转头盯着海颉,没来由问道:“傲世贤弟,有一句话,宁老哥问你一问,你可别胡思乱想。”海颉道:“问罢。”宁尧商道:“有一种剧毒,无气无味,是一种黄油油的浓液。并不黏人,但粘在手上,怎样也洗脱不去,一时三刻以后,入手处开始腐蚀,由手到臂,由肩膀而腐到身体,最终只消一盏茶的功夫,整个人便会化成一滩脓血。并且事后只能就地掩埋,旁人倘若不小心踩上去,碰了,便是拿扫帚扫了,也会从扫帚开始化起,再导向全身,下场亦复如是。这种狠心剧毒,你可知道么?”海颉闻及冷哼一声,道:“这是舍弟的‘腐城龙涎’,宁宗主,何必明知故问。”
宁尧商嘿嘿两声,冷然说道:“那就不错了,我门下数位弟子正是拜令弟所赐,现下死无全尸。海门主,请你把令弟交出来罢!”此言一出,不仅那施枉魂骇然不已,连恶蛟魔海颉也满面狐疑,施枉魂惊愕道:“宁老哥,此间或有蹊跷,你把详情道出来,海门主的兄弟该当不会做出此等下作卑鄙之事。”
海颉道:“信上可没毒药。”施枉魂想起方才自己手握信纸,确实没有那“腐城龙涎”奇毒。
宁尧商道:“信上没有,信封上不能有吗?我那小弟子年岁尚幼,英年早逝,老夫白发人送黑发人,恨不能以命想换。令弟下手好狠,‘腐城龙涎’,哼,当真要将我睦宗上下腐干蚀尽才肯干休么?”
施枉魂还是不信,又问道:“但海门主的兄弟也不叫作——叫作什么南来异呀?”海颉却不领情,森然一笑,沉声道:“原来宁宗主邀我是来问罪的。”此人身为众应门门主,已非一朝一夕,掐指算来,也有五六个年头,胸中虽无谋略,但城府颇深。待那睦宗宁尧商问及腐城龙涎,早在心中回想,他那兄弟本不是一母同胞,是他前些年征战时的结义金兰。海颉性子桀骜,不可一世,寻常人物从不放在眼里。他是硬功夫,搏命本领,向来不爱背后使诈,对于下毒暗器一事,更是嗤之以鼻。但谁曾想,一朝意气相投,两人肝胆相照。那腐城龙涎的作者龙英奇虽然好使奇毒,不过是兴之所至,术有钻研,为人却不如何阴狠歹毒。殊不知人在江湖,一朝毒器成名,难免名声狼藉。好在此人性子孤僻,深居简出,不与人交,尚且没有什么风雨轶事。然而龙英奇却很和海颉说得来。此人五短身材,家学武功又不大好,倒很是重情重义。当年海颉四方树敌,曾被刀剑夹击,这龙英奇居然不惜性命,替他硬抗了一刀。
这一刀虽不曾结果了龙英奇的性命,但自此以后,龙英奇久卧病床,已近五年没有下过地了。
海颉要保龙英奇,根据他的性格,断然是不会解释分说的,何况江湖之中行凶斗恶,不在一个“理”字,全在一个“狠”字。睦宗数条人命,死则死矣,救是救不回来的,倘若要来算账,那便算在老子头上好了。老子刀下之鬼,数也数不清,多上十条八条,又有何妨。当下阴狠对视,瞧那宁尧商何时出掌开战。
宁尧商细眼一瞪,黑胡子气得翘起来。施枉魂打圆场道:“宁老哥,傲世兄,容我说一句。”
宁尧商道:“枉魂贤弟,请说。”
施枉魂道:“傲世兄,世上之事,全是一个道理,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不是?等等,宁老哥,你先不要急。我看此事离奇得很。腐城龙涎,我也有耳闻,本是傲世兄金兰兄弟龙先生的手笔。但这事举世皆知,倘若是有心人偷了去,造了书信存心要嫁祸众应门,平生两门祸端,也未可知。”宁尧商质问道:“旁人制这鬼毒药,可容易么?”海颉傲然道:“不仅不容易,简直不可能,腐城龙涎,非经过舍弟之手不可。”宁尧商一听,当即怒火攻心,原来他碍于江湖尊严,对众应门留有余地。自上月二十日,府上得到一封来信,当时他的小弟子恰好外出归来,顺手给他呈信。这小弟子天性聪颖纯良,却没什么心机,傻傻的从信使手中接信,按在那“腐城龙涎”之上,只是好奇,竟然不以为意,还没走到中堂,已然化成一滩脓血。其时门中几个弟子欲去搭救,也都了账。三弟子倒没沾上这鬼毒药,只是他与小师弟感情颇厚,不过抚在脓血边哭上一阵,碰了一点血水,居然也因此送了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