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九回/感愧疚奉母住寓邸/觉难能访贤到东关
午后，文升阳回县衙继续办公，裴襄离开文府启程。接近东城门的时候，裴襄对驭车的裘衹道：“和尚，靠边停下来。”然后对令翔说：“令翔兄，请你领卫队先在路边稍待片刻，我去溜一圈儿。”再向裘衹吩咐：“我们俩驾车，去本县馆驿周围转转去。”
裘衹回头问：“上那里去干什么？”
裴襄白了他一眼：“赶车的，职责以外的事情就别问！”
裘衹把鞭子往辕架上一摔就要发火，裴襄赶紧屈起指头数数：“戒贪戒痴戒嗔，戒——还有什么？”
裘祗“哼”一声，拿起鞭子重新驱起车来。
馆驿虽然临近南城门，距离也并不太远，稍一打听就找到了。不到三刻钟，二人折返回来，然后一起出县城径奔南阳，傍晚，到达太守府。裴襄将令翔的卫队打发回山庄，裘衹归白衣巷，自己入内先去向母亲问安。甘祖儿如今即将临盆，独住一间安静的卧房，仆妇侍女们时刻侍候着，裴襄到门口，正遇见留下来照顾的刘瑄从门内出来，就轻声问：“嗨，瑄子，我娘现在怎么样？”
“呀，你回来啦！”瑄子意外地愣一下，也低声回答：“主母刚睡醒不久，正和二郎说话哪，珠儿也让奶妈抱过来了。你进去吧！”
裴襄跨过门槛进屋，看见两岁半的小妹裴珠正挨娘坐于床心，弟弟裴霄趴在床沿，甘祖儿挺着大肚子斜靠被垛上，看见他忙欣然招手：“麟儿，快过来！”
裴襄走近床边问候道：“娘，你感觉好吗？”
“好，好!”甘祖儿拉住裴襄的手，让他在床边坐着，端详一下，才说：“儿呀，你这一去又是半拉月，娘瞅不见你就想。你就多呆些日子——等这个孩儿出世再离开，好不好？”
裴襄心生歉疚，点点头答应：“行啊，娘。那我最近呆家里，天天过来陪你说说话，等着看看这一个到底是弟弟还是妹妹。”伸手过去搓了搓珠儿的光脚丫儿。
裴珠揪着母亲衣襟，顺着话奶声奶气地嘟囔：“妹妹，妹妹。”
裴霄开口争辩：“弟弟，弟弟，是弟弟。”
甘祖儿转对二子说：“霄儿，这回让你阿兄好好管管你，还不满七岁就到处惹是生非，搅扰街坊四邻不得安宁，不让你阿父省心——能赶上长兄一半儿懂事也好啊！”
裴襄用手在弟弟头顶揉了揉：“你怎么惹事生非了——回头和我说说。娘，男孩儿这么大淘一些不算毛病，大了自然就好了。你别太放在心上！”
甘祖儿：“但愿吧！你身体刚复原不久，赶路也赶累了，先回你住处去休息休息。瑄子我用不着，人手足够，把她也带过去。”
“那我晚一点儿再过来给娘请安。”裴襄说着起身。
“嗯，有一件事差点儿给忘了！”甘祖儿又叫住裴襄，“本城白家要将庶出之女送来予家主作妾，我已经答应下来，你阿父还想听听你怎么说！”
“好啊，那女子长相必然是不错了！”裴襄挂着浅笑问。
“是个难得美人儿！”甘祖儿也笑笑，却不经意透出一丝苦涩。
“那你告诉父亲——别让我在府里看到，否则我一定弄花她的俊脸儿！”
裴襄告辞出来，先往前院找到管家：“丰伯，我找你有一件事情——嗯，两件事！”
“什么事啊，大郎？”
“请你让人去趟医馆，告诉陈方，这段时间我住太守府，他若是见着齐爷爷，就说我找他有事；还有，这两天安排个人去打探一下甄氏族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场面事发生。比如，哪位族老过生日，或生病，或娶儿媳，或嫁女生孙诸如此类的，有就尽快报告我，我有用处。”
“好的，我马上派人去办！”
“另外，明天我要去拜访一个人，替我准备好四样礼物。嗯——，茶叶，糕点，蜜饯和水果吧。”
晚饭后，齐旃得着信儿过府来，裴襄直接让进自己的小院，然后吩咐瑄子和苗俊：“拜托看好门户，别让人进来打扰我们。”
进屋里，齐旃坐到胡凳上，问：“麟儿，你找我有什么事？”
裴襄自己也在一旁凳子上坐了，开讲道：“齐爷爷，你们麒麟阁对需要抛头露面的实业经营怎么看？会不会让你们面临危险啊？”
齐旃回答：“实业本身没有问题，而且极其必要！麒麟阁运作之花费，主要来源就是通过如龙城师氏一般赚钱家族提供——你为何问这个？”
“我与甄窈打算买下杨家堡，和杨氏所属冶铁作坊——因为我们现在非常需要它！”裴襄直截了当地说。
齐旃惊讶地看了看裴襄：“你哪儿来这个念头？把想法和打算细细讲来听听……”
次日上午，裴襄出现在“首屈一指”铁匠铺前，房子还和九年前一样，只是漆木牌匾更加斑驳陈旧。裴襄示意苗俊和四个提着纸包果盒的府里带刀侍卫先留在门外，自己与裘衹走进去。房子内部这些年没什么变化，估计也算是百年老店的一种特色了，裴襄恍惚间好像大柱子就蹲在地当央！一个年轻伙计上前问询，裴襄于是道：“请问此间的孔朝阳师傅在吗？”
年轻伙计：“孔师傅告老，年初就离开铺子了——这位小郎君是要打造物件吗？”
“是这样啊！”裴襄顿时大为失望：“我看孔师傅岁数不到呀，怎么就不干了？——我找他个人有点事！”
“你可以去他家呀！他腿脚不太利落，平常不爱出门。”
裴襄眼里放光：“孔师傅是本地人？”
“城东关弥陀寺巷西数第三个门就是。”
裴襄一点不耽搁，按照伙计所说直接找到住处，上去叩门。门打开，出来一位过四旬的妇人，裴襄拱手：“请问孔朝阳伯父在家吗？”
妇人扫了一眼外面，然后将门大开：“请进吧。”
裴襄和裘衹二人直接被领进前厅，裴襄沿路留神四下看，发现院落虽不大，但看得出是个殷实之家，与自己来时的估计大相径庭。厅里卧塌上此刻正斜睡一人，半张开嘴，哈喇子流出老长，面前茶几上还摆着酒坛，正是孔师傅本人，面相变化不大，只是邋遢多了。
妇人冷淡地说：“拙夫在呐，却只怕没法和客人交谈！”
苗俊让侍卫进屋把礼品放案上，复又退到门外。裴襄听出妇人话里有烦躁情绪，脑袋瓜儿急转，考虑怎么样套话，他于是说道：“晚辈唐突登门，给伯母添麻烦了！——本来找孔伯父是有事相托，可听铺里伙计说，孔老家里遇到了难事儿。本府与孔伯父相熟，所以先派我来，看看能否帮上忙。”
“难事谈不上，不过还是谢谢你。客人请坐吧——你看着别笑话。”
裴襄与裘衹走到卧榻对面的抱鼓凳坐下，裴襄见判断失误，就直接问起来：“我看伯母愁眉不展的，你就跟我讲讲呗，我好回去向大人回话！”
“唉，这事原也瞒不住！”妇人叹口气，毫无顾忌地讲开了，“说来惭愧呀，奴家独子是个文人，不想这些年读书读傻了，正经黄花闺女不要，偏看上一个秦乐楼艺伎。为给她赎身，竟把拙夫前年为他置备下的宅院偷偷发卖，得下银钱全用来换取那女子的卖身契。两人过后没地方住，只有回家来，被他父亲赶打出去，如今只好暂借一墙之隔的刘家东跨院厢房容身，已经一月有余。拙夫每日以酒代食，醉卧不醒，亲戚朋友解劝不听。这继续下去如何是好啊，唉——”妇人叙述完，长嘘短叹起来。
裴襄听完，从座位上起身，歉然说：“看来小侄现在还真帮不上忙。容我告辞，明日再来当面给孔伯父请安！”
裴襄回府时，丰管家上前招呼，然后告之：“甄家之事打听得有点眉目了，你看这件事行不行：三日后的九月初三，族里第三老甄耘书家重修府内祠堂，到时候下面的贯字辈和广字辈都会出人协助。”
裴襄：“行，很合适！——谢了，丰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