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一零回/击魏城致损兵折将/图宋关使釜底抽薪
西秦永弘三年(430年)，本国境内从正月以后，天旱无雨，直至九月。百姓为求活路，不顾官府的恐吓拦阻，出外逃亡。毗邻的、夏国控制的关中地区也受到此极端气候波及，庄稼产量锐减，导致民间饥馑四起，军粮也多有不足。往西流亡的西秦民众大量涌进长安周边乡村，与当地居民争食野菜野果草根树叶，致使那里饥荒更趋严重。再远的汉川流域却是另一番景象，春雨充沛，夏阳长照，秋熟后粮多爆仓。
九月初六寒露，夏王赫连定派其弟赫连谓以代出境攻击魏城。北魏平西将军、始平公拓跋隗归等将率兵反击，杀死夏军一万余人，谓以代远逃。赫连定于是亲统数万兵截击隗归，留下弟弟、上谷公赫连社干和广阳公赫连度洛孤共同驻守平凉。同时，他派遣使臣出使刘宋请求和解，约定联合灭魏，预先瓜分黄河以北地区——从恒山以东，划归刘宋；恒山以西，划归夏国。中旬，合约通告送达驻守长安的阳平公赫连延手中，赫连延是赫连勃勃第二子。当日，赫连延召集臣下商讨粮荒对策，将夏宋合约出示，大臣之中谓以代赫然在列。原来赫连谓以代临战失察，遭拓跋隗归四下围攻，他死战脱身，只带少数部下突围逃走，怕王兄盛怒之下杀自己，就跑到长安暂时投靠二兄，日后再徐徐图之。
筹粮会议开了大半天，各有建言，中书侍郎发问：“既有合约在，可否请求宋国援助，亦或借粮应急？”
赫连延不假思索摇头：“夏宋历来敌对，以前多无往来，现时提出借粮，那无异于与虎谋皮。即使给拖延个数月，到了冬季我方人绝粮、马断秣，先就支持不住！——此事定然行不通！”
议来议去，最后都落实到外出打粮上，除此别无良法。谓以代说：“要打就南下打汉川！”诸公以新订合约之事反驳。谓以代争辩道：“长安东出乃魏国司州、相州，魏宋正然在彼大战；西顾乃是秦国，现在连耗子都饿得直往外跑，别提粮食；总不能北上打自己家吃食吧！话说回来，照此情形再拖个月余，长安不用打，定然自己不保，还穷讲究什么合约，那就是个权宜之策。一匹狼加上一条家犬，就能打败老虎？——屁！”
会议直开到晚宴时辰，才计定散场……
同年的四月，南宋出兵北伐，欲收复河南失地。七月，到彦之到达须昌（今山东东平附近），拓跋焘以河南金墉、虎牢、滑台、碻磝四镇戍兵人少，命各镇收众北渡，于是为宋军所有。宋军随后进屯灵昌津（今河南延津西北），列守南岸，司、兖二州遂被宋国实际控制。八月，魏主遣冠军将军安颉督护诸军，回击到彦之。彦之遣裨将吴兴姚耸夫渡河攻冶坂，与颉战；耸夫兵败，死者甚众。十月，安颉自委粟津（今山东范县东）渡黄河，攻金墉，宋军守将杜骥弃城南走；安颉连下金墉、洛阳。不久，魏河北诸军会师于七女津（今山东东平西北岸）。
十月初，朝廷征调令抵达南阳郡，檀道济亲自点将，令骁勇善战的甄彻尽快交接鲁阳关防务，就辖地内集军一万，经陆路东进兖州，再北上历城，加入到麾下，预备投入北方战场。鲁阳关四千五百守军被甄贯之带走三千，调兵令箭随后也送到荆紫关，要换防两千精兵，守将杨蕴以对面夏军异动为由，扣住令箭不发，裴信于是从南阳郡辖下十四县另抽调能战官兵补充入列，十月中，甄龙骧率队登程。行前，将妻宗晓、子甄尚送回宛城甄府居住；鱼道长则带甄窈和琼英、琼华折返归云观。裴太守接着任命曹澈、蔡严为偏将，入鲁阳关协助现主帅杜悬守关，带去两千五百新军，使关上凑足四千之数。算上先前水军，经过这两次抽调，郡治所宛城守军如今只有三千出头，近一半还是训练不满一年的新兵；留守水师因战船全体开拔，剩下的几百人已入城协防，淯水河岸水师营几成空营；本郡辖境内各县城兵力亦捉襟见肘。尽管如此，裴良允还是往双河镇黄土岭哨营加派二百老军，连同原先驻扎的一百军士共同戍卫青江栈桥，保障归云庄安全；领队校尉调回宛城另带一军，晋职陈彪为九品尉官，统领整个营哨，加韩道兴为副职，协助带兵。
话说涅阳县杨家庄坐落于县城西北，距城七里，庄东伫立一座高大宽敞的独立城堡，主人名杨丰杨士瀚，如今年过六旬，祖籍澄城郡，位于长安城东北二百余里地，现归胡夏国管辖，当地还留有祖宅，完好如初。其祖父于东晋咸和七年(332年)带家口南下迁来当地，半生打拼出偌大家业；又经乃父悉心经营，族里掌管着南阳郡第三大规模的冶铁作坊和炒钢炉，远近闻名。长子杨藉杨德培主持家族全务，常居杨家堡；次子杨蕴杨德显方任荆紫关主帅，定镇一方；三四五六七八九子能干的给安排营生，但大都游手好闲，不堪任用，靠月度供养着；杨士瀚领一妻八妾常住涅阳城中杨宅，只在春暖花开和仲夏时节才往城堡小憩，颐养天年。
这日一早，堡里三管家杨盛带一队侍卫骑马赶到杨府，神色仓皇地求见家主。杨盛原姓李，入杨府后由家主编排现名，本人是澄城郡老宅管家推荐过来的子侄辈，十年前来时四十四岁，妻早两年病亡，育三子，都已在当地成家立业。他为人精明能干，到城堡三年即坐实管家三把手之位，并得杨丰许以年长丫头配婚，但至今无所出。杨公召入问询，得知是作坊出了大事故，死数人，处理起来颇感棘手，大郎请老父过堡去商议应对，并要母亲一并前往住上几日，聊以行孝。少顷，老夫妻急忙登车，只带宅里两名丫鬟和四个亲近家仆，杨盛亲自驾辕，家仆牵着马随队而行。
众人徒步出了宛城西城门，全都跨上配鞍，簇拥着暖车走官道奔涅阳县，半途却下道奔北，叉进一条山坳。杨士瀚夫妻连同两个丫鬟都坐在车厢里，帷幔严实，车门紧闭，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四个仆从虽然不解为何如此走法，但畏怯管家淫威，不敢提出异议。及至到了僻静所在，停下车辆，侍卫们抽刀自后拥上，将四个家仆砍落马下。杨盛跳离车辕，打开车门让俩老人下车。杨士瀚听到外面的惨叫声，晓得发生了变故，这时才仔细打量这些侍卫们，竟然无一认识！他指着死尸厉声质问：“杨盛，你给我解释一下，如此行径所为何事？”
杨盛刚为杀戮所惊，又吃这一吓，一时间体似筛糠，哆哆嗦嗦答道：“杨公，老奴对不起你。实在是家小全遭胡夏拘禁，逼我赚出汝二人，往长安一行。承诺说绝不害主上性命，老奴才应！”
杨士瀚还待痛斥，就有侍卫上来，把住二人不让动弹，往嘴里各喂进一团乌黑药丸，灌入药酒咽下，片刻双双昏迷。然后将吓呆的俩丫鬟从车里拽出来也杀了，把车厢地板打开，抬着两躯体塞入底匣，复盖好。另有两人这时脱去侍卫服，露出内里女服，打散头发重新整理，原来却是女扮男装。待她俩钻进车厢坐好，杨盛再次登上车辕赶驾，队伍按原路折返官道继续前行，越过涅阳城，径直西行而去。
午后，荆紫关通往境外的西城门楼上，主将杨蕴亲自坐镇，监督城门军盘诘过往行人。遇携家带口的汉子要进关就盘查从简；若是单身男子，面无饥色的一律挡在城外，不放入内。北国旱灾的消息南宋已经接报，裴太守传令边关，放来汉川讨生活的灾民过境，但要严加盘查，防止密探借机潜入关城作乱。杨德显今年三十有八，以六品持节都督左领军职务暂镇荆紫关，若无差池，等原来守关将征北返回之时，自己或者扶正，或者实封将军衔独立带兵，二者必得其一。假以时日，未来一定会提高杨氏门第，光宗耀祖！
关内街道上行来一队丧车，头车拉着一副棺椁，后续车厢全都披挂孝带，再后面跟着三四十口身穿孝服的老少男女，打头的男子打着灵幡就来到城门口。杨都督吩咐站立一旁的亲兵：“去，下去看看是何处丧事。”
不多一会儿，亲兵返回来禀报：“他们是来自七里坡马家营，祖籍墓地在关外商南西，这是赶着吉日扶柩归葬。”杨蕴只是把手一挥，不再多问。城下，易过容的管家杨盛身着皂衣，头裹白布，低头夹杂在丧礼人群里混出城……
酉时一到，不理城外尚有排队准备入城的百姓，城门关闭，下闸落锁，杨都督返回官邸。家仆上去帮着褪去软甲，换过常服，接着就斜倚进宽大的座榻上休息，童仆近前沏茶。管家杨旺自门外进来，杨蕴问：“未见夫人迎接，可是出府去了？”
杨旺回答：“回二郎主，夫人午后带二位郎君和蓉娘前往东门大街顺祥布庄，还未返回。午前，布庄伙计过府通告，铺面新进上好苏杭绸缎，问夫人有没有需要。这不年关将近，夫人有意为三子置备过节新衣，就于饭后携子前往量身。”
“现在就派人过去接回。”杨蕴吩咐道，“近来关内生人较多，良莠不分，以后我不在府里，知会他们尽量少出门，出去也要多带一些人。”
杨旺答应离去。又过一会儿，自己的亲兵头领、亲侄杨栋入内报告：“禀都督，府外有人求见，说有要事通禀。”
“是什么人？”
“他说是叔父故交，略带关中口音。”
杨蕴皱皱眉头，说道：“着家将披甲执刃，两厢侍立。把来人带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