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九回/见字生义径思故里/高山流水难觅知音
又一局‘穿七孔针’比拼开始,参赛者登场。琼英、琼华和甄窈并肩站在十名女子中间,在台面正中排成一排,面西而立,背后就是赛案。裴襄让刘瑄也加入,瑄子摇头拒绝。
场子靠西沿摆一溜儿小几,上面整齐地码放着十缕彩色丝线。裁判一喊‘开始’,参赛女就要先跑到小几旁拿上一缕线,然后返身跑回编好号的自己赛案前坐下,打开彩线分出线头开始穿针,全穿完就起立举手,算是比赛结束——就是说,除了穿针快,还要手脚动作都麻利!
比赛开始,众女呼吸间不短多少地跑到各自案前坐下,动手穿针。甄窈移动灵活的指尖儿,眼睛紧盯沾湿的线头,将它挨排穿入七个针鼻,完毕后立马起身举手——跟她同时完成动作的还有另外三人,琼英就在其中,琼华紧随其后也跳起身来……
赛终结果:琼英第一,旁女第二,甄窈第三,琼华排第五。甄窈过后撅了好一会儿嘴,对比赛结果很不满意!
离七孔针比赛场不远,忽然响起悠扬的七弦琴声。裴襄连忙一拉甄窈说:“我们过那边儿去——那边有琴技表演!”
琼英正和琼华摆弄着赢得的彩线,琼英把自己一份分出一半给妹妹。见裴襄他们走了,就要带她跟过去,抬头四下一踅摸,猛一眼看见一位熟人……
裴襄穿过人群来到琴技台下,台前已经站满人,都在翘首安静倾听,亏得木板台面较高,能看到场上情形。令翔和道平上前强行分开围观人群,让裴襄和众女站到最前面,苗俊也跟在后头。旁人看是俩彪形大汉,袍襟下还露出刀柄,敢怒而不敢言。表演者是一位不到二十的女子,长相姣好,看穿着发式仍待字闺中,正在弹奏‘梅花三弄’。
裴襄打量一下舞台,台后直立的三根木杆子引起他注意,中间那根下面还钉块小木板,上写‘悬赏演奏’。两侧杆上挂着两幅立轴画;关键是中间那根,上下并立两幅四尺斗方镜心字,上面一幅写‘饮水思源’,下面一幅为‘落叶归根’,两幅落款及印鉴俱是——‘王羲之’!
演奏终了,女子下台后去了。一中年男子上台宣布:“经刘老琴师和郭老琴师品鉴,演奏方杨雨兰可得一幅立轴作奖励!”
底下观众鼓掌叫好。这时,一声清脆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来:“弹琴注重清和淡雅,为人讲究抱诚守真!阁下在此开场迎四方,岂能拿赝品蒙骗世人!”现场一下子鸦雀无声,大家都拿眼睛去寻找发话者!
台上中年人见是台前一童子出言质问,就走过来站到台边问道:“这位小郎君何出此言?”
裴襄一指那中间墨宝说:“王羲之的斗方字,眼下一字十金难求,你算算那八个字价值多少?这普通一曲又何至如此昂贵?——岂不是说明那字迹是假货吗?”这样一解释,观众齐都点头:此话在理!
“小郎是说这镜心字啊,我现在就给你一个说法:这墨迹是如假包换的真迹!——至于说为何在此,这却有一段故事在里面!”中年人给裴襄作解答,声音洪亮,也是讲给在场所有观众听:“此字乃是南阳望族邓少疆捐出,只要现场有女子能奏一曲‘高山流水’打动他,不论是否已婚配,都以此字赠送!盖因三年前,他母亲先过世,于是‘终制’(因父母去世申请回家守孝三年,不再在朝为官),在家丁忧,其后不久夫人又过世。他这夫人乃精于抚琴者,尤其善弹‘高山流水’一曲,技艺精湛,意境深远,远近少有能及,邓博士深以为憾。前年乞巧节上他因事路过,恰好听到一女子演奏此曲,不复所感。于是便找到在下说:他以后每年乞巧节时都会在织女村小住,愿以此字悬赏,邀请善于演奏‘高山流水’之女子,只要能弹出他先夫人之技巧与境界,便当场相赠,盖不食言!——至今尚无一人达到要求。以上句句为实,请小郎君勿疑!”
裴襄点头:原来如此!他盯着那两句情深意长的成语,触动心弦。那中年人微微一躬身,然后转身打算回返。裴襄扭头看向身边刘瑄,认真请求道:“瑄子,我要那两幅字!”
临近之人都听到这句话。中年人停下脚步,转回身来。
刘瑄不说话,默立了片晌,才冲台上中年人躬身一礼,轻声道:“可以吗?”
中年人上下打量一眼,见她丽质天生,端庄典雅,一点儿也看不出怯场,不由欣喜回答:“太可以了!——请到台后少待,我让人去请邓博士!”说完跳下舞台,冲后面喊来一个妇人,介绍说:“这是在下贱内!”吩咐她领刘瑄去稍坐,然后忙让跟过来的一小子赶紧跑去报知邓少疆:有女郎挑战‘高山流水’!
妇人带着沿台下往台后走,到了席棚内,两位老琴师起身施礼,刘瑄还礼。妇人把刘瑄让到一旁椅子上落座,然后倒一杯茶水放手边四脚桌上,问:“妹子如何称呼?”
刘瑄稍一迟疑,答道:“奴没有名字!——奴是那小郎君侍妾!”
“哦——,外面那位小郎君住哪里?”妇人又问。
“双河镇归云庄!”
不大工夫,邓少疆随着引路小子到场。裴襄见此人年不过三旬,留三缕短髯,头顶笼冠,身穿大袖衫,行走起来风度翩翩,人还没到就发问:“是哪一位娘子要演奏?”
中年人忙迎上几步,给他介绍说:“是那边那位小郎君家人,现在后台!”
这位邓博士冲裴襄等人一拱手,说了句“失礼”,就奔后台去了。
裴襄问韩道平:“你知道这个人吗?”
道平想了想答道:“听说过!此子名邓毅邓少疆,学识广博,丁忧前担任朝廷六品博士学官,很为官家看重……”
少顷,刘瑄登台,稳步走向台面中央,那里摆放一部桐木七弦琴。邓少疆和二位老琴师也随着瑄子步上舞台,手里都拎着个马扎,在她身后坐下来。古琴本身音量较小,音域低沉浑厚,在室外距离远了怕要听不真切。除了远处的嘈杂,现场一时间悄无声息,观众都屏息静待!刘瑄先闭目养气片刻,接着,素手抚上琴弦……
裴襄合起双眼,开始沉浸于音乐意境当中,仿佛又回到今天早晨,在山庄厅堂里,一位身披烟波雾岚的少女,独自面隅,室内响彻琴声——有时宛如狂吠的波涛,汹涌澎湃;有时又恰似涓涓细水,流淌着数不清的孤独、落寞、寂寥、宁静……
一曲未了,再看那邓少疆,早已经是双目迷散,泪水肆溢,打湿了襟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