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四回/扬帆千里至古金陵/烟雨春日入乌衣巷
话说三月初二,文帝刘义隆返回建康,征召谢灵运担任秘书监,颜延之为中书侍郎,帝以慧琳道人善谈论,所以常跟他商讨国家大事。中旬,文帝确定荆州职务变更,廿二,京都发出的荆州官员调整正式文书送达南阳郡府:通告彭城王刘义康为都督荆、湘等八州诸军事和荆州刺史;召南阳郡太守沈道兴上京候命,另行录用;委任秘书丞裴良允为新晋南阳郡太守,即可上任,其后携长子随沈道兴一道赴京面君;龙骧将军甄彻辖制鲁阳、荆紫二关,协助郡守督帅南阳诸军事。临行前,裴太守签署上任以来的第一份文件,授命齐旃为署长,享八品俸禄,总理双河镇及周边行政事务;白直队定员五百名,每年从本地税赋中提留一部分以作粮饷;在黄土岭南设营哨,常年驻军一百,命陈彪担任参军,协助营哨长统领军兵。
月底,裴良允父子跟随沈道兴起行,从淯水乘船南下至夏口,再沿长江顺流东行,第六天临近中午抵达刘宋都城建康,即现在的南京。天空阴沉着,湿风掠过,一行人在石头城外的石头津离船登岸,裴家这头是李定真、陈唐和申公敱同行,二十名出自白直队的家兵随扈。裴襄一站到岸上就举目观望:面前的石头城位于南京老城城西石头山(今清凉山),古长江绕过山麓东去,巨浪时时拍击山壁,将山崖冲刷成峭壁。春秋战国时,南京地处‘吴头楚尾’,为吴国置冶城于此;公元前472年,越王勾践灭吴后,令越相范蠡修筑越城于秦淮河畔,为南京最早古城;公元前306年,楚威王灭越,尽取吴故地,筑城于石头山,置金陵邑,遗址在今石头城,即南京城西草场门至清凉门之间;公元前223年秦灭楚,公元前210年,秦始皇东巡,以金陵有天子之气,遂改金陵为秣陵以贬斥之;三国时孙权在金陵邑原址、以西坡天然峭壁为城基,环山筑造新城,周长3000米左右,倚为扼守东吴京都建业(南京的三国时称呼)的屏障;后来,金将军王俊率海军进攻东吴,东吴军用连锁横江,晋军截断锁链,导致石头城失守,不得人心的国王孙浩赶紧投降;唐代以后,长江逐渐西迁,石头城受河流泥沙淤积,变得平坦,石头城也就不再险要。中唐诗人刘禹锡曾作《石头城》一诗云:“山围故国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此刻在裴襄看来,石头城要塞正值辉煌时期,城池险要,气势宏伟,烽火台连片,城头上旌旗招展……
裴良允与沈道兴就此告辞分手,随行五百军兵就于石头城驻扎,裴李五人只带着扈从,徒步东行三里来到建康城八米来高的夯土城墙跟前,面前是西明门,进入此门就是进入了建康城。陈唐向城门守军递上宣召进京的书函,守兵查验后放行,众人进入到城里,京师官署处于台城大司马门和南部宣阳门之间的御街上。裴太守需要先往吏部报到,到礼部学演礼,然后候圣命觐见。
裴良允将随从一干人安排到外官赴京接待馆驿里安顿,自己只带两个从人去官署。裴襄提议说:“李伯,我们出去吃饭吧。我头一次进京,想见识一下。”李定真同意,留下扈从,只他们四人复又出得门来。
建康全城按地形变化,形成不规则布局,然其作为中轴线的御街自太极殿起始,笔直向南,直抵城南牛首山,其它道路都是“纡余委曲,若不可测”。站在御街和横街的十字路口,回首往北可望见御街尽头、大司马门那高大的门阙,往南面的宣阳门走,道路两侧是排列规矩的都城官衙各部门的办公署。走了不到二里路就出了南城门。门外,京城百官和居民的住所、寺庙、商业区等集中于御街两侧和秦淮河两岸的广阔地区,大臣贵族多居于景色优美的青溪、潮沟两岸;建康城南面两侧还各有两座小城,东面是常供宰相居住的东府城,西面是扬州刺史所在之西州城。大柱子背着裴襄,几个人步行沿路往南,又走出差不多二里,来到太庙。陈唐向路人打听本地的特色酒楼,路人打量众人一眼,往东一指说:“客人要不差钱,就过青溪到乌衣巷去,那里的美仙楼是这建康城首屈一指!”
裴襄道:“乌衣巷啊,鼎鼎大名,就去那里吧!”
李定真等人于是东行,经过青溪上的骠骑航桥,再贴着一座小城——丹阳郡城往南行不远就到了乌衣巷。裴襄四下踅摸个不停,后世要从北面过来应该先经过夫子庙,但现在这一块地方却是一片密布轩馆亭榭的大花园,面南的单檐歇山式院门建筑的匾额上,斗大的‘朝凤阁’三个字。裴襄迷惑问:“这个花园是做什么的?”
李定真和大柱子都没搭话,后面的陈唐没多想,答道:“这里是全建康城最富盛名的勾栏院!”
裴襄恍然,自言自语:“哦——,是青楼啊,这夫子庙前身以前怎么没人提起过?”
三大一小此时走上乌衣巷的街道,天空开始降下绵绵细雨。乌衣巷是三国时吴国戍守石头城的部队营房所在地,当时军士都穿着黑色制服,故以“乌衣”为巷名,后为东晋时高门士族聚居区,东晋开国元勋王导和指挥淝水之战的谢安都住在这里,占据最大和最好的两处地段。
美仙楼距离朝凤阁的正门不远,主楼临街,是一间四层阁楼建筑,在这一带鹤立鸡群。进入到楼里面,一楼大厅明亮宽敞,窗格都是红油饰,四壁雪白,挂满字画条幅,以诗句居多,尚有几幅是空白的,显然是留予后来雅士书写;堂中布置成散座,规整洁净,可能是过了饭口的原因,只有两桌在用餐。店伙计见来了客人,就上前招呼。大人们尚未说话,裴襄先开口:“你这酒楼第四层是雅间吗?”
伙计躬身作答:“是,不过酒菜与楼下不相同,价钱也要贵上一些。”
裴襄抬头看李定真。李定真道:“请小哥头前带路!”
众人沿楼梯上到四楼,经过二、三层时见其空间都被分隔成小室,环四壁排列,隔间前脸儿都是木格花墙和月亮门,门口用锦帘隔绝视线。四楼的空间也如此,只不过隔间要更加宽大敞亮,装潢、桌凳和厅堂摆件儿都用的紫檀木、花梨木、条纹乌木、红黑酸枝木、上等玉石等名贵材料制作。只是这种环境,酒席价格就要比以下几层翻倍!
李定真要了西侧面向秦淮河的隔间进去落座,伙计呈上酒牌和菜牌,裴襄独自走到窗口向外眺望。烟雨当中,远处河边低矮的黑瓦白墙朦朦胧胧,亭台楼榭时隐时现,可以分辨出:寂寥空明的院落是居家宅院,人影憧憧的场所多是寺庙和坊市。道路上行人大都披着蓑衣打着伞,却不见行色匆匆,而是悠然自适,闲庭信步。裴襄脑海里不禁冒出杜牧那一首脍炙人口的《江南春》: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不知诗人是否也是立于此处,观望此景所得?
李定真来到裴襄身边,眼望窗外问:“面对这如画景象,麟儿有何感想?”
“不知这街巷中,哪一处有棉花糖卖?”裴襄说完回首入座。
席间,李定真又指向墙上垂挂的空白条幅说:“麟儿,你想不想将来在这上面,也留下署名裴襄的诗词墨迹?”
裴襄瞥了一眼墙面:“等我的毛笔字也写得这么好再说!”
须臾,堂上有说话声音传来。裴襄背对西窗而坐,面朝敞开门帘的月亮门,就看见自楼梯口上来一些顾客,打头是两个容貌俊美的少年人,年长的十七八岁,身高超过一米八,另一个十四五,比年长的低半头,二人连相,一看就是有血缘关系。酒楼伙计点头哈腰道:“二位王这边请!”把众人让进南侧的雅间。经过西间房时,年长的少年向里面看了一眼,和裴襄对视片刻,旋即进屋。
裴襄扭头问李定真:“这是什么王,如此年轻?”
李定真也看到了,答:“彭城王义康和江夏王义恭,是高祖皇帝的四子、五子!”
李定真说的不错,时刘义康刚回京,刘义恭于此间设豪宴为兄洗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