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之后。
这一日晌午,甄府大门口来了一个车队,一排五辆马车,三十来人的马队随扈。管家甄祥迎出门,施礼道:“大舅爷您到了,路上还算顺当吧?”
甄贯之的亲大舅哥宗靖伯自头辆舆车上下来,迎着管家道:“很顺当,祥叔,一路上太太平平。贯之和窈儿近来都好吧?”
甄祥:“好,好。就是主人军营里事情多,在府里呆的时候少。窈娘常住裴秘书丞府上,整天和裴家小郎玩耍。”
说话间,从第二辆舆车上面,下来一般高挑、一大一小两位女郎。大的二十一二岁年纪,内着曲裙深衣,外套白狐披风,雾鬓云鬟,丰韵娉婷;小的有十七八,明眸皓齿,杏脸桃腮,穿短袄直裙,细腰上竟然挎着一廓双剑。宗靖伯说道:“祥叔,我来给你介绍:这是宗蕙的两个从父妹妹。堂妹宗菡,二伯父家的三女;这是小堂妹宗晓,四叔父家的小女。”冲两位女郎道:“还不上前给祥叔见礼!”
二女郎一起近前施礼。甄祥赶忙道:“不敢当!快请入府吧,这一路之上怪辛苦的。襄阳到此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
宗靖伯此番来是领了族长的令,带着任务来的。自从宗蕙故后,甄彻无妻无妾,独身一人,半年来保媒提亲的都快踢破门槛了,介绍的俱是世家高门的适龄女子,甄彻以守制未满一年为由都给推掉了,但架不住登门者前赴后继,如今宗家族老终于是坐不住了。宗蕙过世,宗氏家族并不想就此断了这门亲戚,宗氏族长早就着手在本族里挑选品貌相当的女子预备做填房,想等一年后再和甄彻提亲。可眼看着如此多的飞蛾向上扑火,这要是甄彻口一松,保不齐就轮到别人家了。因此,仗着近水楼台,指使宗靖伯领着内定的未来夫人宗菡,直接杀进甄府,借口看亲戚先在府里住下,然后再慢慢培养感情。小堂妹宗晓自幼好武,十二岁上武当山拜师学艺,去年年初艺成下山,这一次是跟出来开眼界的,让宗菡也好有个伴儿。
晚上甄贯之回府,在堂上排开宴席,款待大舅哥和两位小姨子,甄窈也在座。小丫头如今三岁半,相比同龄孩子要懂事早,席间两个姨妈每每问话,都是认真回答,不用甄彻提醒。席半,女宾下桌带走甄窈,堂上就剩下郎舅二人,笑谈投机,不觉间是酒逢知己千杯少。自宗惠过世后,甄彻第一次喝的酩酊大醉。
第二天天一亮,甄彻洗漱完毕,提着一柄剑走出房门,想在院子里热热身。刚接近垂花门,便听门里传来纵跃低喝之声,便迈步进门。就见庭院空场上,宗晓兰帕罩头,一身短打,正在舞一对短穗青钢宝剑,左手雌,右手雄,寒光霍霍,冷气森森,一看就是开过锋的。宗晓一抬头,也看见了甄彻,停下动作,双剑都交到右手,说了声“姐夫早!”。只见她双颊潮红,鬓角见汗,脸上光光的未施粉黛,恰似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甄彻朝着她点了点头,说道:“舞的不错,赏心悦目!最好还是换成钝锋的,以免伤着自己。”说完转身欲走。
宗晓俏目一立,不乐意道:“站住,什么叫‘赏心悦目’?剑术是用来上阵杀敌的,不是演给别人看!”
甄彻又转回身,见宗晓那白璧无瑕的娇颜上浮着怒气,瞪向自己,不觉好笑道:“杀敌,杀什么敌?是个敌人都比你有力气。上阵是男人的事,还轮不到你们女人。”
“你看不起我!”宗晓把雌剑重新交归左手,用右手剑一指甄彻,说道:“我要和你比试!”
“行啊,”甄彻随便往那儿一站,痛快说道:“那就比比——试试!”
宗晓使个虚步抱剑,摆开架势。甄彻看出这是让自己先进攻,便殿步上前,平刺剑奔中路而来,引宗晓出招。宗晓直等剑至眼前,才双剑齐动,左剑挂,右剑截腕。甄彻本来就是虚招,看宗晓动了,便撤剑拨挡,宗晓进步跟上,剑随身行,步随剑动,招式连绵使出,压制住对手,绕着甄彻游走进击。甄彻一直保持正面对着宗晓,舞剑格挡。宗晓一番攻势下来,见甄彻没能出手还击,便停步收剑,嘲讽道:“堂堂伏波将军,就这点能耐?不会连我这个女流之辈都不如吧?”
甄彻笑笑说道:“你剑术是不错。用来对战可以,对敌却不行!”
宗晓:“此话怎讲?”
甄彻:“我问你,出招是为了什么?”
宗晓:“当然是为了击败对方,这还用问?”
甄彻摇摇头:“不准确。出招是为了引对手出击!出击就会疏于防守,就会露出破绽,那时再一击致命!所以对敌时,通常三两招便会分出生死,不会像刚才一般,打上半天也没结果!”
宗晓不服气:“有本事你击败我。不要光说漂亮话!”
甄彻提剑平举,说道:“你小心,我要进攻了!”说罢,依旧是方才的平刺剑奔中路刺击。宗晓还是双剑齐动,左手防,右手剑劈向对方侧项。甄彻偏步欺上,云剑护顶的同时,身体突然就矮下去,左脚已迅疾地铲到对方下盘。宗晓身体打横向前飞起,腾云驾雾一般摔向地面,手中兵刃甩出老远。甄彻赶忙抛下剑,伸双手抄住对方腰胯,免得摔实,然后把她扶正站到地上。
宗晓满面通红,过去捡起一对宝剑,一声不吭回身就走。甄彻不禁担起心来,冲着背影喊道:“喂,你别去告状,我可没欺负你!”
过后几天,一切都风平浪静,见面也没再提起此事,甄彻这才放下心。
十多天后,甄彻一次独自在书房里读《左传》,宗靖伯进到书房,没聊上两句,就问:“你觉得我这堂妹人怎样?”
甄彻:“人很好呀,拿得起放得下,不小心眼儿!”
宗靖伯一头雾水:“你说谁不小心眼儿?”
甄彻:“宗晓啊,这小丫儿不错,有前途!”
宗靖伯:“可我是说宗菡!你觉得她如何?”
甄彻想了想,摇摇头说:“这话也没讲过几句,如何说起?”
宗靖伯:“得,当我白问!”
出了书房来到院子里,宗靖伯走着走着站住脚,愣怔半天一拍大腿:哪里是白问?人家这是看上小堂妹宗晓了!
这个主,宗靖伯可不敢做,毕竟不是自己的嫡亲妹子。赶忙回到房间修书一封,让家人骑快马赶回襄阳,向族里报信。一点没耽搁,第二天宗靖伯就收到回信,信纸上只有六个字:“看上谁,让谁上!”
宗靖伯于是找了个俩堂姊妹不在一块儿的时候,偷偷问宗晓是什么意见——先探探口风,别搞砸了。宗晓听完堂哥的话,不说行也不说不行,红着脸,一扭头回自己房间了。宗靖伯郁闷起来,就去祥叔那里讨主意。甄祥自然乐见其成,便想想说道:“女孩子面皮嫩,不好意思明说。不如这样:你先把马车备好,然后就和宗晓讲,如果不愿意,明儿一早直接上车,离开甄府回襄阳,也不用和谁打招呼;不走就是愿意。你看怎么样?”
宗靖伯:“行,就这么办!我这就和宗晓说去。”
第二天,宗府的舆车停在前庭,从早晨一直等到太阳当头,也没见挪动地方,这件事于是就这么定下来。又过了几天,襄阳来人,将宗菡接了回去,把宗晓就留在甄府,和宗靖伯一道继续住着。家里那头则紧锣密鼓,开始张罗起婚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