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没见过沈焱这么拧巴的时候,越是不说清,她越担心,这些日几乎寸步不离守在他营帐外。
天气越发地冷,司凤寻思是不是师父旧伤复发了,要么就是练功走火入魔了。不管是哪一样,都够吓人的。可是他整个人看着又还是正常的,神情并不恍惚,浑身也没黑气缭绕。但是怎么问都不开口,也没有任何反应,这已是很奇怪。跟他说话他好像完全都听不到,简直是平地起炸雷,要把她炸懵。
江洳涣也被吓懵了,被司凤支去请扶凌真君救急。
司凤自己也没闲着,她知道上次得的九转清心莲沈焱一直还没炼制丹药的。这些年沈焱似乎总有缺丹药恐惧症,他给弟子们炼制了各类丹药,就算被灵隐圣君那样的大能打得半死,只要还有口气,那些丹药都够续几次命的。尤其是江洳涣不知道哪天就要渡劫,沈焱近期炼制的丹药几乎都是给他准备的,还没顾上他自己。
炼丹术司凤并不擅长,她之前也炼过几炉丹药,成功率只有五成,还好她用的都是普通药材,不然那药物消耗也是让人肉疼。但是她现在决定要为她师父炼制丹药,这可能是眼下她唯一能做的,至于照顾沈焱的事,就只能交给乔云。
她知道一个方子,就是用九转清心莲做引子,再辅以龙涎草,炽目蛇胆干,雪灵芝等十几味仙草灵物,可以制作出九转塑神金丹,专治内伤旧创。
她这些天就在各处奔波搜集雪灵芝,其他那些药材沈焱都有,只有雪灵芝是要用新鲜的,所以需要她亲自去采。
她在南边的雪域高原上不眠不休找了整整三天,几乎搜遍了茫茫雪原,终于在石头缝里采到了三支品相极好的雪灵芝。
炼丹之前她做足了准备,一再确认器物没有纰漏,深呼吸调整好情绪和心态,才开始将一味一味的药材按方子投入炼丹炉。
炼制这一炉丹药又花了三天,好在这一次她运气逆天,一次就成功了。大概也是上天垂怜,终于肯看顾她。
等她丹药都炼制成功了,还不见江洳涣的影子,可见这趟请扶凌真君遇上了岔子,不然肯定当天去当天回,这么要紧的事,江洳涣肯定不至于分不清轻重缓急。
沈焱这些天一直就保持着打坐的姿势,身子倒不僵,手脚并不冰冷,反而挺暖的,神色一派清明,但还是毫无反应,犹如失了魂。
在给沈焱喂丹药的时候,司凤脑子里闪过一个心满意足的念头:幸亏没吊死在这一棵树上,靠人还是不如靠己,等她江师兄归来,黄花菜都凉了。
帐篷里比较简陋,也没床铺,就只能席地而坐。所以司凤就替她师父将乔云给他披上的厚披风拢了拢,将近一周没合过眼,她实在没力气了。紧绷着的那根心弦刚松懈下来,沉沉的睡意立即侵袭了她,头一挨着地,她便进入了梦乡。
乔云最近也忙得一塌糊涂,天气寒冷,伤员病情加重,冻疮也发得厉害,光靠钟鸣春根本医治不过来。她一边要照顾沈焱,一边也不能完全放下那些重伤伤员。司凤回来又一头扎在炼丹炉前,也帮不到她。
当她拖着一身疲惫,来沈焱帐中送伤药时,一掀开门帘,就看见司凤趴在沈焱腿上睡得正香,原本披在他身上的披风盖在了司凤身上。
沈焱已经清醒过来,见乔云僵在门外,伸指嘘了嘘声,示意不要吵到司凤睡觉。
乔云无声地将药碗递过去,沈焱直皱眉。
他这些日虽然没法子对外界做任何反应,但发生了什么事情,他是一清二楚的。乔云不知道给他灌了多少碗这种黑乎乎苦兮兮的药了,他现在嘴里都还发苦。想想看,他有一百多年没喝过药了,实在讨厌那股味道。
乔云朝司凤努努嘴,这意思很明白,是司凤千叮咛万嘱咐的。
沈焱垂眸瞧了倦极睡姿安详的徒弟,心软了,捏着鼻子皱着眉毛喝完了碗里浓稠的药汁。
真是苦啊!
他暗暗咂舌,眉心都要皱成个川字,过了一会,又有点回甘,嘴里总算有了点别的滋味。
乔云收了碗,无声地退了出去。
帐篷里很暖和,一出来就冰冷刺骨,鹅毛大雪还没有消停的意思,这个冬天注定很难过。
她刚走出没多远,就迎面遇上了周怀敏。
周怀敏步子缓慢,远不如往常的昂首阔步行走带风,嗓子有点嘶哑:“乔姑娘,沈先生在账内吗?”
乔云点了点头。
周怀敏道:“听说司姑娘外出了,回来了没?你最近辛苦了,药材还够用吗?”
乔云道:“我还好,她已经回来了。军中缺金创药,冻伤药也不太够,不过我可以去采,之前是腾不出手。”
周怀敏定定看了她好一会,叹道:“多亏有你在,乔姑娘,你真是帮了我们大忙。眼下日子艰难,真是牵累你们了。周某铭感五内,大恩不言谢。”
乔云道:“你不要这么说,我知道你也不容易。太子那边没降罪吧?”
周怀敏自嘲地笑了笑,道:“他倒看得开,说是先把年过了。待开了春,再攻城。”
乔云道:“那就好。”
周怀敏微微点头:“你先去忙吧,我找沈先生有点事。”
行至帐外,周怀敏没有贸然掀帘入内,先问了问:“敢问沈先生在吗?”
“什么事?”帐内传来沈焱低磁的嗓音,“进来吧。”
周怀敏掀开门帘,所见情形与乔云大同小异,沈焱依然是双目微合的打坐姿势,司凤换了个仰躺的姿势,还是枕在沈焱腿上,身下和脖子下垫着厚厚的软垫软枕。这情形看着有点古怪,但又说不出的和谐。
帐内虽未生火却暖意融融,周怀敏有些踟蹰,她带着一身风雪,怕惊扰到熟睡的司凤。她压低了声音,道:“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沈焱小心翼翼将司凤放下,又掖好衣角,这才出了帐子。
两人一路未发一语走出营地,行至一处高地,往前看,就是枣阳城背后的那面悬崖峭壁,与对面那被冰雪覆盖的高山形成一条宽阔狭促的峡谷,在雪色苍茫间留下一道暗色的鸿沟。
沈焱道:“你叫我出来,不会是来看雪景的吧?”
周怀敏一哂,道:“自然不是。现在军中缺衣少食,物资都被困在雪山上,运不出来,想必仙长应该也有所耳闻?”
沈焱面无表情:“不知。前番我旧疾发作,人事不省。”
周怀敏继续道:“马上就是年关,军中存粮已是不多,能否麻烦仙长施以援手,帮忙将物资送出雪山?我实在是没有别的法子了,所有可能的方法都试过了,都不行。若不是万般无奈,我也不敢劳烦仙长。”
沈焱淡淡道:“可我并不想插手你们打仗的事。之所以留在军中,那也是因为小凤儿执意想要帮你一把。”
周怀敏道:“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无礼,你们原本就已经帮了我许多,我这样做倒显得我不识好歹贪心不足。可是营中那些将士们多可怜啊,大雪封山两月有余,粮草和冬衣都被封在雪山,不得不节衣缩食,连伤员的护养都跟不上。当兵吃饷,没死在两军阵前,却要被冻死饿死,连个年都过不好,于心何忍啊!”
沈焱道:“那个姓严的呢?”
周怀敏黯然道:“早在大雪封山之前严公子就不见踪影了。”
沈焱嗤道:“贪生怕死。”
周怀敏转过头定定看着他的眼睛,恳求道:“恳请仙长搭救!我是真的别无他法……”
沈焱神色冷淡,似在思索,过了一会,才道:“可能是因为你先前进军太过顺利,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所以要让你受点挫折。你坦然受之便好,人的一生,造多少杀孽,是有定数的。你手下沾的性命太多,只怕自己会遭反噬,折了福寿。尤其,你是个姑娘,更不宜沾这等血腥之事。”
周怀敏立即回道:“我不在乎,哪怕天打五雷轰,折寿数年,都不会改变我的决定。”她嗤笑一声,似对沈焱的话不以为然,“仙长以为这种世道,姑娘家还能像太平盛世里住在绣楼里整天做女红么?就是想那样安然度过一生,也需要有那命啊!难道有人天生嗜杀么,都是生活所迫罢了。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仙长不要见死不救,您的大恩,我永世不会忘,将士们也不会忘。”
沈焱非常讨厌别人道德绑架,周怀敏这样说,却是触到他逆鳞了。将士们的生死,跟他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让他们跑前线来打仗的,凭什么要他负责?他负什么责?难道就因为他是修士,就要担负起拯救苍生的责任?这算什么道理?他一早就说得清楚明白,不插手两国战事。周怀敏要他出手帮忙,不是要他自己撕毁承诺吗?
“谁在乎你们忘不忘,我还有事,先回去了。”沈焱毫不掩饰地冷笑了一声,转身就走。
“等等!”
沈焱脚步没停。
“仙长,请留步!若仙长执意不肯帮忙,我便将仙长的秘密说出去,弄得人尽皆知。我说到做到!”
沈焱颇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头也没回:“悉听尊便。”他还真不信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她手里,小姑娘心急之下口不择言慌乱威胁,他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周怀敏大声道:“我知道您喜欢上了自己的徒弟,这算不算一个秘密?”
沈焱身子顿时僵住了,缓缓转过身,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你给我小声点。”语气不自觉就加重了。
周怀敏很满意他的反应,快步追上他,压低了声音道:“若仙长不想让旁人知道,我自然不会说出去。”
沈焱咬着后槽牙道:“你这是吃定了我会帮你是吧?你这么信口开河,就不怕惹怒了我被我灭口?”
周怀敏道:“如果我死,能换得仙长伸出援手,那也值得。”
沈焱道:“你就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我,有凭据吗?”
周怀敏道:“要什么凭据?我眼睛又不瞎。您最开始经常针对裴世约,不就是因为他对司姑娘有想法么?连他受伤故意拖着不治好,都被你一语揭穿,竟舍得用仙丹打发他。还有刚刚在帐子里……还需要我再举点例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