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头番是南方羌人的一个分支,之所以叫红头番,是因为他们喜欢用朱砂在面部绘图,看上去凶神恶煞,且生性凶悍,勇不可当。因南边高山沟谷颇多,平地稀少,红头番身材高大,攀上爬下行走如飞,最是适宜山地作战。寻常的官军,论山地作战,拍马也及不上红头番军。
商水国内陆高山高原居多,西晃山脉盘踞西疆,延绵千里,其南是雪域高原,堪称绝地,其北沙漠纵横,都不适合大规模部队行军。澜沧国之所以舍近求远不走最近的雪域高原或取道防守薄弱的沙漠戈壁地带,便是因为那些地方的环境太恶劣。曾经他们派出过一支先遣队走北疆沙漠,结果那队人马最后被风沙所埋,再也没回来。所以如今派遣的大军只能从西晃山脉穿行。
章淮之所以要将他这支亲军从南疆调过来,便是看中了他们的山地作战能力。澜沧国骑兵强悍,但一旦进入西晃山脉,骑兵的机动优势将荡然无存。只要将澜沧军困在西晃山脉间,不让他们继续向东推进,卫国战争便离胜利近了一步。
大军还未出发的时候,章淮就命人搜集有关周怀缅的信息。
因为周怀缅这个名字在中州堪称是如雷贯耳大名鼎鼎,要打听他的事迹倒不太困难。
章淮仔细分析了周怀缅的策略,以及此人惯常的作战风格,虽然有时候狡猾使诈,但大多数时候还是讲真本事。行军打仗,最终拼的,都是国家实力,谋略固然重要,在绝对强悍武力前,能起的作用也有限。
他发现,周怀缅打仗很多时候就只讲一个字:快。兵贵神速,在她这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有一年,周怀缅率五千人攻打西域羯人建立的西域最繁华富庶的梯利国,从寻衅到出兵再到灭梯利,统共只用了不到半月。战争结束,大军抓着梯利国王游街时老百姓才反应过来梯利国已亡国。而梯利国距离澜沧国有三千来里,这行军速度堪称恐怖。
正是这一战,周怀缅扬名立万。
后来澜沧国便是以梯利郡为据点,逐一扫灭了西域诸国,建立了大安西都护府,统理西域事务,国力空前壮大。
章淮颇知道,周怀缅的大体方略肯定是快速行军,尽快穿过西晃山脉,到了中部东部的开阔地,骑兵才施展得开。他很感兴趣,想要看看到底是到底是他的红头番军快,还是周怀缅麾下大军快。章淮背着手立在沙盘前,嘴角噙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相反的,澜沧军中对商水国的统帅以及他的行事作风等等还一无所知,章淮此人于他们而言,还是区区无名之辈。
消息传来时,周怀敏、萧珺予、严迦华、高彬等人正在地图前比划行军路线。
萧珺予听罢便不屑一顾地笑了起来,当场嘲笑商水国朝中无人,竟派个无名小卒领兵挂帅,完全不足为虑。
萧珺予原先以为商水国会派功勋名将之后统军,百多年前两国交战,商水国名将武嗣勋险些攻破澜沧国都,累得澜沧国不得不向西迁都,形成如今东西两都并存的局面。若是此番派的是武氏后人领军,萧珺予多半是要忌惮几分的。
对他来说,只有武家人尚还有那么点震慑效果,其他人都是阿猫阿狗,不用挂心。
周怀敏则不以为然,她不会小瞧任何一人。想当年,她不是也被人瞧不起么,有实力的人,不是你瞧不起就能打败的。掌兵者,最忌讳的就是居功自傲,骄兵必败。
当萧珺予将目光投向她,似乎希望得到她的附和赞同时,周怀敏避开了他的目光,状似专注地看着地图。
司凤隐了身坐在案几前打盹,听他们讨论如何如何排兵布阵,是否分兵,听得她耳朵起茧子。对打仗这些事,她实在没兴趣,且觉得厌烦死了。
打完一场仗,便又产生了一拨新的伤员,这些****感觉她就浸泡在伤员堆里,没怎么停歇过。想歇歇吧,又被师父打发来暗中窥伺周怀敏萧珺予两个。她简直觉得烦透了,一天恨不得有四十八小时,连修炼几乎都没时间,只能靠晚上睡眠时的呼吸吐纳,一天能抽出两个时辰练剑已是了不得。
大师兄二师兄都不在,江师兄又是个不管事的,师父就更不用说了,压根靠不住,重担几乎都落在她跟乔云钟鸣春身上,简直苦不堪言。
她简直恨死打仗了。
其实司凤一直觉得,暗中观察人这差事应该师父包揽才对,他只要分出两个分身就可以全天注意周怀敏萧珺予动向。无奈那混账师父坚持认为此类偷窥之事有损他的风仪,跑腿打杂本就该小辈来做,没毛病。
司凤于是又苦口婆心劝说师父救死扶伤,以减轻弟子负担,好多抽出空闲多留神周萧二人,简直好话说尽死缠烂打,沈焱可算是松了口,答应帮着看顾伤员。
说来也是怪了,自打进了军营,五识通灵幡和毋司罗盘又跟失灵了一样,毫无动静。司凤都搞不懂为什么要老盯着这两人?难道能盯出花来?光盯着人,就能判断出哪个是他们要找的人?想想都觉得滑稽呢。
别的不知道,她就看出来一点,萧珺予对周怀敏有那种心思。为啥连司凤这种缺心眼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因为她接的这个类似跟踪狂的坑爹任务啊!她不止一次注意到萧珺予对着周怀敏离去的背影痴痴出神,在四周“无人”时他看周怀敏的目光更是黏糊得厉害,毫不掩饰,就差语言表白了。如果这样司凤都还看不出来,那只能证明她不是缺心眼,而是眼睛瞎。
但是周怀敏的态度有点难琢磨,不置可否,似又有点抗拒。
反正萧珺予也没捅破那层窗户纸,两人相处时便还是君臣模式,有点像两人刚认识的时候,周怀敏待萧珺予尊敬有余亲昵不足。
萧珺予感觉到了这种若即若离的生疏,原先两人相处多自然亲热,如今却变成了这样,令他颇觉唏嘘。这种改变,便是从他知道她是女儿身那一日开始酝酿滋生的,更有根深叶茂的趋势。
这令萧珺予心情复杂,最初拿到把柄时的喜悦已经烟消云散,他明白周怀敏跟他还是有了隔阂,一道看不见的沟壑横亘在两人之间,无法像从前那样心无旁骛,不掺杂质。起码他自己是起了绮念。
他想告诉她,如果有必要,他会永远替她保密,就算曝光,他也会拼死庇护她。他永远也不会用这个秘密要挟她,她要怎么选择都可以,但求恢复两人往昔的亲密,不要像如今,明明近在咫尺却恍如天各一方的疏离。
可是他找不到开口的契机,也不知该从何说起。
同时,他的理智也告诉他绝对不可以说这些没头脑幼稚的蠢话。
萧珺予有点后悔,刚刚有点得意忘形了,肆意嘲笑他人,她心里肯定不以为然吧。
司凤扶额,每次她隐身旁观时,都是全程施放了读心术的,萧珺予的种种心思她一清二楚,倒是周怀敏一直恪守本分,心理戏远没萧珺予那么丰富,司凤都难以捕捉周怀敏内心的波动。
萧珺予今年三十有二,这个年纪在九州世界里不只是结婚生子了,夸张点的升级当爷爷辈的都有。显然这位太子爷不是没体验过男女之情的。宫中太子妃良娣孺人没准都能凑几桌麻将了,但面对周怀敏时,却总如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一般,那个心猿意马,偷瞧她时那个目光缠绵,令旁观的司凤都起鸡皮疙瘩,觉得自己每天回去都充足了电,浑身冒光。她这个隐形大灯泡是当得很称职的。
最初司凤还顶讨厌萧珺予此人的,因为这人面容虽俊内心却阴冷如铁,还嗜杀。人在两军阵前,背后依然操纵他在朝中的势力阴他兄弟信王,下套使绊子,排除异己,手段狠毒。现在认识久了,内心挣扎看得多了,有些事站在他的角度,倒是能理解通了,也就没那么厌恶他了。有时候看他为周怀敏苦恼伤神,愁肠百结,还有点同情他。
司凤有时候也忍不住发散思维,莫非萧珺予此人,之前真没遇到过真爱?周怀敏是第一个触动他心弦的女子?可他不是都已经结婚生子了么?
不过,古代王室贵族子弟普遍结婚都比较早,好多还是政治联姻,不稀奇,尤其是王室贵胄的婚姻就更是如此,有的是出于国君要笼络臣子的目的,有的是王子要借助靠山等等,往往就是一纸上谕的事。这样的婚姻多半没有感情基础,夫妻培养感情,那也需要时间。
像萧珺予这样的,十几年戎马生涯,呆在军营的日子比在宫中度过的日子多得多,跟后宫诸妃感情淡薄也不是没可能的。
再加上他认识周怀敏这么多年,彼此间已相熟相知,早有非同一般的情谊,他又非常欣赏她,打心眼里为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所向披靡丰姿昭昭的年轻将军倾倒。这不光是周怀敏才华过人,也证明了他老辣的识人眼光。知人善用,方能成大事,成为天命所归之人。
多年的相扶相持同舟共济,慢慢演化成压抑在心底不敢触碰的隐秘情感,最终在确定了她女子身份的那一刻,如洪水一样不可抑制地喷发出来。
如同悬崖边贫瘠荒凉地里长出的那株小草,一旦经历风雨破土而出,便要不顾一切向上蔓延攀长,固执顽强地要长出枝叶,宣誓自己的存在。再不能够抹杀,也再不可能将其按回一粒种子的状态。
连萧珺予这样自制力惊人的人,都败在排山倒海压抑不住的爱情面前。
真是令司凤吃惊呢。
只是,不知道周怀敏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真的就无动于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