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虎他爹是眷村村长,他对司凤的疑心并没减少,目光里始终保留着警惕。他直截了当盘问了司凤许多问题,诸如身份来历,尤其对她怎么找到村子的反复刨根问底了好一番。
司凤都一一答了,也不敢贸然开口询问,便现编了一套说辞,道是先前开给那位不知姓翁还是姓温的老妇人的药里头还缺至关重要的一味,她家主人不放心,才特意派她出来找,好将缺的那一味药补上。
唐小虎他爹半信半疑,但他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如果司凤要找的人不在村里,他也没立场要她交出药来;如果说她要找的人就在村里,又自相矛盾。
村长是个耿直人,没什么花花肠子,噎了半晌没说话。唐小虎他哥机灵不少,要司凤说说最关键的那味药是什么。
司凤就是信口那么一说,一时倒有点答不上来。也搞不清唐小虎他哥是给她台阶下呢,还是故意为难她。她在青冥峰修行时也看了些医药书籍,但并没特别留意过治眼疾的,毕竟她眼睛好好的,没事留意那个干嘛。
顿了顿,她才煞有介事地道:“自然是很珍贵的药材,数目稀少,千金难求。说了你们也不知道。加上这一味药,先前那方子才能发挥更大的功效。”
唐小虎他哥瞅瞅自家老爹,村长没有接话茬的意思,他只好接着问道:“那你们开药方的时候怎么不直接加上那一味药?要这么大费周章地来找人?”
司凤对答如流:“不是跟你们说了么,那味药很难得,开药的时候药房里便是还没那味药,她们祖孙三个走之后才有的。我家主人心系病人,这才命我马上来送药的。”
村长听完她的话,面上那质疑的神色终于是撤了,道是钦佩医者仁心,要请司凤去屋里坐坐,喝口水。
司凤求之不得,当下也不推辞,就跟着村长去了。
刚到村长家,就看到当家主妇薅着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正在拔毛。看来,这家人晚上是要吃野味。
大概是村长注意到了司凤看山鸡的专注神色,他又道:“姑娘不嫌弃的话,就在寒舍吃晚饭吧。”
司凤抬头看了看天色,还早,便不客气地答应了下来。
见她应了,村长立刻嘱咐婆娘快些烧饭,别弄太晚,又让唐小虎大哥跑腿去西头老唐头家去借了几坛酒。
司凤本来想帮帮忙的,但是发现自己帮不上,烧火,不会,烧菜,更不会,劈柴担水等粗活主人家又不让她干。这样也好,她正好趁着这个时间空档在村子里转转。
村民的房子都稀稀落落分布在山间狭长小盆地四处,几乎是一目了然,清一色茅草屋,连朝向和外形都差不多。司凤又掏出毋司罗盘,在村子外围转了个遍,罗盘指针还是醉汉似的转得东倒西歪毫无章法。
转到最后一处房舍时,司凤发现那屋后有一条蜿蜒向上的道路,似乎是通向山里的。看那路的状况,走的人应该还不少,路边杂草不少,但阻碍通行的枝杈几乎没有,显见是有人维护的。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司凤有意探个究竟,便步履轻快循着小径而上。走到拐角处,就听前头一阵沙石滚落的细响,她便侧身一避,让过迎面飞奔而下的人。
那人跑得飞快,显是轻车熟路,刚跑过拐弯处,冷不防看到让在路旁的司凤,倒吓了一大跳。司凤定睛一看,却是唐小虎。
“大姐姐,你在这干什么!”唐小虎跑的一头汗。
“我闲来无事,在村子里转转啊。”司凤拿出一方手帕,替他擦了擦额头和通红的小脸,“倒是你,跑这么急做什么?”
唐小虎拿过她手里的帕子,胡乱擦擦,送回手帕时拉住了司凤袖子,一个劲将她往回扯:“这里没什么好玩的,我带你到下头玩。”
司凤一扬眉毛:“是么?这条路通往哪里?”
唐小虎道:“还能是哪里咯,就是山坡田地啊,没什么看头。姐姐你跟我走吧,下头还好玩些,你会钓鱼吗,我教你钓鱼啊!”
司凤不动声色,跟着唐小虎又顺着小径下来。
回到唐小虎家,发现已经开始在摆桌子,这表示很快就要开饭了。司凤不好再擅自离开,便坐着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村长扯闲篇。
她的心思并不在唠嗑上,刚刚跟唐小虎下来时,她就抽出一分神识附着在一只往山上飞的飞虫上,透过那只飞虫的眼睛,她正集中大部分精神在空中观察整个村子。由于不知道具体位置和参照物,她并没有对飞虫下达指令,而是由着飞虫漫无目的地乱飞,看到的事物没什么针对性。要是这次出来带了二师兄的小美就好了,根本不需要对它下达指令,它就能领会主人的心意,继而准确传回讯息。
司凤的神识跟着飞虫乱飞了半天,随着飞虫降落枝头,眼前全是一片苍翠,浓绿欲滴。她其实有点后悔把神识附在一只飞虫上,虫子的眼睛所见之物跟人类全然不同,她借虫子的眼睛去看世界时,这个世界许多普通事物就变得诡异可笑起来,且她不那么容易识别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时菜已上桌,村长招呼她落座,司凤寻思还是抽空亲自跑一趟吧,也懒得借虫眼看世界,正当她打算收回神识时,突然瞥见隐在那片苍翠浓绿中的一角茅屋屋顶。她正要定睛细看,那不通人性的飞虫却调转了视线。没办法,只得作罢。她断开了神识与那飞虫的连结,一心二用的滋味并不好受。
既然自己的猜测已经被证实,司凤也不急了,心情挺愉悦。心情好,胃口自然好,她在村长父子愕然的目光中,还步履矫健地进厨房添了一碗饭。
趁着她去厨房的当儿,村长压低了声音问大儿子:“怎么回事?”
大儿子也是一脸莫名其妙:“不知道啊,我还纳闷呢,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唐小虎懵逼:“爹,大哥,你们在说什么?”
等司凤吃完饭,打算起身去放碗筷时,突然身子一晃,咣叽倒在了地上。
唐小虎登时撒了手里碗筷,飞奔过去使劲摇了摇司凤肩膀,急得大叫:“姐姐,姐姐!醒醒!你怎么了!”
司凤却没动静,跟死了似的。
唐小虎焦急地看向父兄,但见此二人一副大松了口气的神色,他才恍然大悟,这根本是他父兄动的手脚。怪不得两人在饭桌上老给一个姑娘家劝酒呢,敢情酒里下了药。
唐小虎他哥一个箭步上前,一把将弟弟拉开,俯身就要对司凤搜身。
唐小虎一把拉住哥哥的手,不让他碰到司凤:“大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唐小虎哥:“当然是搜身,把她带的药搜出来给叶大娘送去啊,你个吃里扒外的小崽,一包果子就把你收买了,就这么点出息!叫你给他们报信,你报了没?”
唐小虎红着脸讷讷道:“当然报信了。大哥,你不能搜她身,男女授受不亲,让娘来搜。”
唐小虎哥想了想,似乎觉得弟弟说的有道理,犹豫地看了自己老爹一眼,没进一步动作。
村长斩钉截铁下了令:“把她捆起来。”随着他一声令下,唐小虎他哥已经麻溜地找来绳索,很快将司凤粽子一样五花大绑起来。
唐小虎仰起小脸,不解地问:“为什么?”
村长道:“一般人根本找不到进村的路,她的来历太可疑了。没准是老贼派来的,说不定还会邪术,不然咱们村那么多猎狗单单为什么会怕她?还有,她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要找叶大娘一家?还一来来两回?”
唐小虎他哥也道:“她十有**就是老贼的人,谁不知道老贼的短命儿子又归西了,说不定是要来取华哥儿剩下的魂魄的。”
村长道:“我看她已是对咱们起了疑心,留不得了,不然后患无穷。你去取菜刀来,我现在就结果了她。”
唐小虎嗫嚅道:“可是我看姐姐她人不坏……”
村长敲了他一爆栗,骂道:“是非不分的混账!她要是活着从村里出去,不消一天,老贼的人就能找到这儿。到时候全村的人都没好果子吃。小兔崽子你要再敢胡说八道,看老子不撕了你的嘴。”
唐小虎战战兢兢看着他爹,一时不敢多说半个字,嘴唇吓得霎时血色褪尽。
不多时,大儿子就拿着菜刀来了,这刀今天刚磨过,锋利得很。
一连串的变故发生得很突然,村长老婆惊呆了,一句话都没敢说。这时很识趣地拖了小儿子,打算拖他出屋,免得儿子幼小的心灵太受冲击。目不识丁的村妇只觉得此刻的丈夫是她从未见过的,凶煞得像是阎罗殿的鬼差。刚刚酒桌上那副言笑晏晏的样子还言犹在耳,熟料转瞬之间就要杀人灭口。
待妻小离开屋子,村长才提刀走到司凤近身处,嘴里喃喃道:“休要怪我等暗算,谁让你是魏贼的走狗,下辈子好好做人吧,凡事留一线,不要助纣为虐赶尽杀绝。”
说罢,那明晃晃的菜刀便已落下。